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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玉笙与燕昱乘车到了平康坊。似乎早已料到他们要来,他们刚推开云流碧海的大门,就有侍女在门口等候。
按照惯例,侍女将他们引领到二楼十六专用的雅间。雅间内,难得穿得正经的十六正在斟茶等候。
「来了啊。」十六放下茶壶,伸手示意他们坐下:「信和账本都看了?」
萧玉笙好奇问道:「十六,账本你上哪里弄来的?」
十六笑得无辜:「这和我没关系,是账本送上门的。」十六将详情情况告知他们后,又说:「你们现在来这,是想见见那个账本的主人?」
燕昱道:「那就劳烦十六公子了。」
十六没说话,只是怪哼了一声,就拍了拍手,等手下进来后,吩咐道:「将人带过来,我们王爷召见他呢。等等,将他拾掇干净,穿好点,别污了王爷的眼。」
阴阳怪气的一番话,说得萧玉笙眉头微蹙,眼中全是不解。上次他俩见面时,十六的态度虽然也挺阴阳怪气的,但针对性和敌意并没现在这么强。
思考许久也未得到答案的疑问再度浮现脑海:十六为什么这么敌视燕昱?
萧玉笙回想过他们相处时的情形,燕昱的态度很礼貌温和,无论十六是什么态度,他都未表露出半分不满,更遑论生气了。
难道上次会面她因十六吸食有成瘾性烟叶之事而走神时,他们发生了什么冲突或矛盾吗?
就在萧玉笙思索时,侍女将一个小孩带来了。
小孩很瘦弱,看起来仿佛五六岁的模样。五官倒是不错,只是脸瘦得太厉害了,极大地影响了观感。唯有一双大眼睛,格外引人注目。
他眼里含着喜悦、期待和依赖,可当看到屋里的两个陌生人时,神色立即大变,眼里也只有胆怯、惶恐、戒备和害怕。情绪之复杂,若非亲眼见到,如何能相信这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孩子的眼神?
他的头发被剪得只剩下茬儿,头皮、脸上和衣物未遮住的肌肤上,都有深浅不一的淤青,以及一些或大或小的伤口。只需看他一眼,便知道他曾遭受过何等残忍的伤害和虐待。
小孩瑟缩地躲到侍女身后,在看到十六对他招手时,眼神一亮,那眼神,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,也仿佛终于得到期冀之物。
小孩立即朝十六奔过去。他扑倒十六腿上,依恋地在他的手心上蹭了蹭。
「他没名字,我给他取了个,叫喜乐。」十六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,指着萧玉笙和燕昱道:「喜乐,他们有话问你,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。」
挨着十六,喜乐的心就安定下来,看向萧玉笙燕昱他们的眼神也不再那般复杂。
「我叫燕昱,喜乐,我能请问你几个问题吗?」燕昱蹲下身,与喜乐的视线保持平行。他的态度,让有一些紧张的喜乐,轻松了许多。
十六意外地挑挑眉,对燕昱的好感度稍稍提高了一点点,但无意间瞥到萧玉笙的眼神,又瞬时下跌了一大截。
不就是长了张有点好看的脸吗,居然连他家阿玉都能迷住。这男人太碍眼了,阿玉也真的太没眼光了!
言归正传。
喜乐怯怯地点点头。
「这本账册你从哪里来的?」
喜乐想起那个地方,就一脸恐慌害怕,浑身颤抖个不停。若非十六及时安抚,他肯定又要跌入那个黑暗的漩涡中去了。
十六顺着喜乐的背脊,安抚着:「别怕,爷在呢。」
喜乐更大力地抓紧十六的手,眼泪如珠帘,穿了好几串后,才说:「在、在一栋红楼里。」
红楼?
「你还记得在哪吗?」
喜乐摇摇头,就将头埋进十六掌心,闷闷地说:「你笨,就是红楼。」
萧玉笙脑海中灵光一闪,瞬间了解了喜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正欲开口时,与站起身来的燕昱视线相对。然后,他们彼此在对方的眼中,看到了相同的答案。
十六见状,脸色黑了一分。
他叫人将喜乐带下去,就往椅背上一靠,口吻不太好地说:「你们打算即刻去抓人?」
燕昱颔首:「兵贵神速。如今关键证据已掌握在手中,是时候可以收网了。」
十六沉默地凝视他半晌,倏地笑开了:「郡王殿下真是如此想的吗?你不好奇,喜乐为什么会带着账本逃出来?他又是怎么逃出来的?毕竟那个地方,离我属下救他的地方挺远的。而我之前在信上告诉你们的,喜乐是从天堂楼里逃出来的,你们就不奇怪他为什么换了个说法吗?你不好奇他是谁吗?」
十六说的这些问题,燕昱都想过,他想的,还更多。他看着十六,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,燕昱撤下了温和浅笑,周身的气势也大变。
此刻,他哪怕一身鱼服,也无人会怀疑他为白龙。
萧玉笙也是头一次见到燕昱这种模样,簪缨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气,以及内心信念凝化而成的浩然正气,彻底压过容貌带来的那股仙气。他就像是始终眷念着九重天的谪仙,为了其他的念想,成为一个真正的俗世之人。
这个「俗世之人」,比以前谪仙模样,更加惑人,也更为慑人。
他单手负于背,淡淡的口吻中带着不可动摇的自信与确认:「他的身份我没有兴趣,我只希望,他若愿意回家,你能送他回去。」
燕昱扫了眼几乎将自己缩到十六怀里的喜乐,又道:「至于其他的,并不重要。」
燕昱揖手:「今日叨扰了,本王先行告辞。」
「你也走吧,今天没工夫招待你。」十六朝萧玉笙摆摆手,一副很嫌弃的样子。
等他们走后,十六将喜乐从怀里强行拽出来,然后大眼瞪小眼,相互瞪了一会儿后,十六妥协般叹了口气,扯了扯他的脸颊:「说吧,什么时候滚回你家去?」
喜乐拉着他的衣服,沉默地撒着娇、讨着好,半个字也没说。
「你想要见燕昱,我替你把人找来了,你还赖在我这干嘛?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什么,但你的目的很快就要达成了。」十六说:「我这不是什么好地方,你早点回去吧。」
喜乐瘪着嘴,眼泪从垂下的眼眸里强行涌出。他先是沉默地哭着,然后抽抽噎噎,好半晌后,才说:「我、我不想回去。我、我答应过他,不能说。」
十六目光幽幽:「但我不想惹麻烦。」
「喜乐啊,我总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。仿佛我的一举一动,看似发自自愿,实际却被人操纵着。在见到你后,这种感觉变得更浓郁了。燕郡王想必也是如此的吧,所以他才什么都没有问。」十六说着说着,原本还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,变得格外冷酷:「我这人没有安全感,身边容不下别有用心、别用目的的人。你这么聪明,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吧?」
喜乐似乎被吓到了,眼泪悬在眼睑上,欲掉不掉的。
他似乎没想到,原本那么好的哥哥,突然间变得这么冷酷。一时间竟有些接受不能,下意识想要以逃避,来挽留住这份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。
「哥、哥哥,乐乐不走,不走。」
十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将他一脚踹开,大步离开雅间。他那一脚几乎没用力,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,都比单纯的力气,更让人痛苦难受。
另一边。
幽静雅致的庭院里,两个人分别坐在露天的棋盘两侧。黑衣男人执白子,跪坐在蒲团上,等一子落下后,黑衣男人道:「主子,我来之前得到消息,那些留下来的人,除了一些武功好的,其他的都被抓了。红楼也被他们翻了个遍。」
红楼位于菩提寺东面五里处,是一栋很别致的建筑。虽名是红楼,通体却呈黑色。
它曾是一座寺庙的藏经楼,后来一场大火,将整个寺庙都烧光了,除了藏经楼。后来,有人出资重修寺庙。可就在修好后的头个冬天,当第一场雪来临的那个夜晚,又起火了。这次仍旧是除了藏经楼,其他都被烧得一干二净。于是,此地就有了鬼魅妖邪聚集、神佛难镇的传闻。
后来,不知是哪个冤大头,花大价钱将这一片买下来,修成一个四四方方、墙壁比普通人家高了两倍的宅院。而经历两次大火、通体被熏得漆黑的藏经楼,被取名为红楼。
「东西都收拾好了?」棋盘另一边坐着的白衣男子说。
「需要带走的,我们都已带走。」
白衣男子「嗯」了一声,又说:「剩下的呢?都被他们找到了?」
「应该还没有吧,他们才去多久?若是这么快就被他们找到,那属下岂不是很没面子。」黑衣男人哈哈大笑了一会儿,在白衣男子催促下,慌忙落下一字。然后,他「啊」了一声,以刚才没看清楚为由,请求悔棋。
白衣男子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。
黑衣男子立即告饶,讨好卖乖了一会儿,待到白衣男子收回那似笑非笑的表情,他暗自松了口气,继续道:「主子,那些我们真的不要了吗?」
白衣男子「嗯」了一声,挽起衣袖,落下一子后,才道:「不过累赘之物,与其等日后被拖累,不如趁机割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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