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 知乎小说
（一）
春节一过，寒假也快结束了。这段时间里，胡覆除了准备下学期的课之外，就是看窗外的人们忙忙碌碌，他们把吃的喝的一袋袋地往家里送，这是在准备过元宵，炮仗也从大年夜炸到今天，火红的炮仗屑和落下的白雪似千层蛋糕叠来叠去。
刚吃过早饭，手机难得进来一个电话，胡覆拿起一看，是社区服务中心的胡小姐，脑海里立刻浮现了她水仙般的模样，有些害羞但还是接了。
听到胡小姐声音的瞬间，她标志性的笑容也在脑海展开：「胡先生，快来社区中心，有人给你送锦旗嘞！」胡覆先是一懵，然后支支吾吾不知所云，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的牙缝里卡了一根榨菜丝，想用舌头舔出来，怎么使劲都差一点。电话那边胡小姐也没在和他说话，声音又轻又远，手机大概被拿离了耳朵，听内容她在招呼和安排别人。总之最后她说了句，快点哦，就挂断了电话。
胡覆不清楚锦旗一事为何，但一会儿他就要去见胡小姐了。长久不出门，镜子前的自己邋里邋遢的，必须收拾收拾。首先把胡子刮了，处理露在外面的鼻毛，再用水轻轻打湿头发让其柔顺，一身衣服必须是最服帖最干净的，脚上一双皮鞋也必须选最亮的，最后点睛一笔是在鼻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。看了看打扮后的自己，那样貌，不复往日老厂工，只有今天真儒生。
到了社区服务中心，从外望去，里面热热闹闹都是人，胡覆刚推门进去，就看到胡小姐踩着高跟皮鞋走来，她是笑着的，眉头也是锁着的，她娇嗔道，怎么才来！胡覆捋捋头发道了歉。胡小姐领着他朝里走，边走还打量他，凑到他耳边说：「知道要领锦旗，特意穿那么像样啊。」胡覆没听清这句话讲了些什么，因为全身的神经已集中在了鼻腔，在胡小姐凑近的一瞬间，她身上的香气就钻进了他的每一处毛孔，渗透到血液里，再流遍全身，让心跳加速，让指肠酸痛，让膀胱紧缩，让四肢僵硬，最后让大脑麻痹，这一路流过来，他整个人软绵绵的，快要瘫在她身上。
「胡老师，您终于来啦！」
喊胡覆的正是在安亭坊邀请他吃午饭的那个阿姨，身边还有一众安亭坊的老居民，原来是他们来送锦旗。
胡覆笑脸相迎，胡小姐在一旁讲解说：「收到你的举报后，警察立刻前去安亭坊，果然一群老人家正在 16 号里看保健品广告。警察同志立即查封了那间屋子，然后突袭小区负责人和居委，一查发现他们勾连卖假保健品的，每天给老人们洗脑推销。」
一个烫了卷发的阿姨接过话头，说：「我们一直被他们骗，就她，被骗了三万。这个，被骗了一万五。警察同志跟我们说，没想到安亭坊的情况那么严重，之前没查干净，因为有居委护着。这回是接到群众举报，才立刻组织突袭，打了那群坏人一个措手不及。」
「钱都要回来了吗？」
「差不多都要回来了。我们老人就喜欢收纸盒子，那些保健品盒子都没扔，一查就查到了。」
居民们的喜悦溢于言表，凑到胡覆面前争着握手感谢他，都说这小伙子好，有正义感，胡覆听着怪不好意思的，自己一把年纪还被叫做小伙子，也没觉得自己做了多大一件事。
轮到授受锦旗的时刻了。锦旗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，由一个阿姨拿出展示，红缎面黄绒线，右起写着赠胡老师，中间四个大字：匡扶正义，左下落款安亭坊居民。
一见锦旗，看到实打实的荣誉，胡覆更加羞愧了，尤其是正中匡扶正义四个大字，他实在配不上，但看到这群头发花白的叔叔阿姨那么热情和追捧，自己这个后生也不好再装腔作势，手拎锦旗跟着一起拍了大合照，胡小姐还说之后要印出来挂在大厅。
又寒暄几番，胡覆说要请叔叔阿姨们吃个午饭，老人们互相看着一道十几个人，不好意思让胡覆破费，就推让拒绝，还说改日让胡覆去安亭坊，他们做东请吃饭，胡覆辈小，领了他们的意，嘻嘻哈哈地送老人们离开，一直陪了两个路口才回。
等回到服务中心时，大厅静到说话有了回音，不怎习惯了，现在这里只有胡小姐，胡覆想都没想，脱口而出想请胡小姐吃午饭。胡小姐是个爽快人，答应了。
胡覆想选个昂贵的地方，让胡小姐对自己产生好印象。但她却冷冷地说一会儿还要回去上班，胡覆踌躇下只能选一家普通饭店。
「这锦旗有胡小姐一半功劳，我那天都不是来举报的，真是无心插柳。」胡覆半侧着身子，比起之前人多时看起来更加兴奋。
「说来也是，那你把旗子给我。」她眯着眼睛，每一根细纹都透露着可爱，胡覆欣赏着，暗叹时间真是不公平，竟对这个女人如此偏爱。
餐点上来了，只是两份普通的盖浇饭和一大碗牛肉汤。
「后来联系到那个远亲的儿子了吗？」
「啊啊，联系到了。」
「胡先生，我记得你说去安亭坊只是路过，老人们怎么说你是去给他们上课的老师？」
「这怎么说呢......」
「没关系，每个人都有秘密。」她莞尔一笑，两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梨涡缀在脸颊上像嵌在玉盘上的珍珠，圆圆的眼睛如清泉，眼神既温柔又楚楚可怜，「不过你真的是老师吗？」
胡覆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，缓缓说道：「不是。我是说，不算是。」
「哈哈，你这人真奇怪，说是路过，但去给老人讲课，现在连自己是不是老师也不知道了。」
「如果说我是个印刷工你会介意吗？」胡覆绷紧了脸皮 ，金丝边眼镜拘谨地架在鼻梁上，相得益彰。
「你可真会说笑，看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是印刷工，你还挺神秘，不过对于女人来说，男人的神秘是个优点。」她又笑了，眼里的温柔却消失了。
「我真是。」胡覆把脸往前凑了凑，想让胡小姐看清岁月留在脸上的痕迹，「做了三十多年。」
胡小姐收起脸上的笑容，重新梳了头，发丝乖巧地盘在脑后，露出她婀娜的脖颈，然后看了眼小巧的腕表：「你说是就是咯。」
胡覆有点心急，他取下金丝边眼镜，像被揭下封印，皱纹如海浪一层一层起伏在脸上，先前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垂落在额前：「那你会介意吗？」
「好啦，这不重要，我要回去上班了，你去结账吗？」
胡覆怔怔地看向胡小姐和她背后的暖阳，丰厚的两瓣嘴唇互相舔舐，他重新戴回了眼镜，离席结账。
两人步伐加紧地往回走，尤其是胡小姐，虽然一直盯着手机，但她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，胡覆努力跟在身旁，也不再多话。没走多久，双双站在服务中心门口。
「还进去坐会儿吗？」
「不了，有事。」胡覆右手拖着后颈，看起来很犹豫：「之前我做过一个梦，梦到你告诉我，你姓胡。」
「难道不是我上次告诉你的吗？」胡小姐的手机发出震动提示，她赶紧低下头回消息。
「走了，再见。」
胡覆亦步亦趋地往家去，途中路过一个垃圾桶，扔掉了金丝边眼镜。
（二）
尹立舟这个寒假过得并不开心，主要原因是他在模考中只有 12 名，想要稳稳考进省重点必须到前六名，还差非常多。于是整个寒假几乎闭门不出，就连除夕夜，只是阖家吃了顿饭，就回房了。他彻夜不断地学习，翻着那些快要翻烂的书，背着那些早就刻在脑子里的公式，他要履行自己的承诺，达成齐齐的期望。
尹爸爸尹妈妈担心儿子刚从怪事中解脱出来，别又染上什么心理疾病，日日提心吊胆，便提议一家四口去动物园玩，放松放松。
一大早，尹爸爸就在收拾用来运货的小面包车，它将成为本次出行的座驾，不过里面有很多废瓦楞纸，还有因搬运不当而造成的碎玻璃急需处理。尹立舟有些不情愿，但还是被抓来帮忙整理。等妈妈和妹妹打包好午餐，小面包车也焕然一新了。
开去省里的动物园要两个小时，爸爸负责开车，妈妈负责指路，因为起了个早，兄妹二人倒在一起补着没睡够的觉，直到车顶吧嗒吧嗒地下起雨来，两人才被吵醒。妹妹还小，以为下雨动物园就不开了，便哇哇哭了起来，车里车外都湿漉漉的，妈妈转过头安慰道：「动物园会开的，而且你难道不好奇下雨天时，动物在干什么吗？」妹妹得知动物园仍然营业，便不哭了，高兴地唱着幼儿园老师教的儿歌。
雨变得更大了，也没到会让动物园关门的地步，大家都期盼这是场阵雨，能在他们到达前停下。为了缓解雨水带来的潮郁感，爸爸放了张老碟，是盗版商私刻的歌星全集，曲库丰富，不过听起来总有沙沙的感觉，有时还会卡掉一两秒，但不影响陶醉其中。
到动物园时，大约是 11 点，雨还没有停，于是妈妈建议先在车里把午餐吃了，他们本来计划在草坪上野餐的，准备了餐布、面包、蛋糕、水果等等，可现在只能躲在车里享受了，好在这并不会影响其乐融融的家庭时光，只有尹立舟啃着热狗面包，头靠着玻璃，果然在这种天气下，来动物园不会是很好的选择。
爸爸突然拉开车门，戴上外套上的帽子，跳进雨里，他说他去买票和雨衣，大家就在车里看着他淋着雨，快速跑去售票处，5 分钟后，带了四张票和四件透明雨衣回来。
雨看样子是不会停了，四人穿好雨衣，只有妹妹的雨衣太大了，妈妈拿出剪刀给她剪短到膝盖处。妹妹率先啪嗒跳进雨里，乐得咯咯笑，跟随其后的尹立舟小心翼翼地走在雨里，生怕水溅进鞋子里，身上的雨衣很薄且非常不透气，再加上现在是冬天，雨衣里面还穿着厚厚的毛衣和外套，刚走到动物园门口，后背就滋出密汗，鞋子也湿透了。走在前头的爸爸心有灵犀般地感受到尹立舟的不悦，特地回过头，说：「开心点，儿子。」
这家动物园建了有许多年，园内的石板路和木长椅都有损坏的痕迹，正下着雨，园内游客不多，倒是方便了游玩，这成了雨天特有的快乐。
一家子按照游玩路线先去了鱼类馆，鱼应该是最不受天气影响的了，整日待在鱼缸内，这么看来它们也许是最孤独的动物，嘴巴发不出声音，也不会用身体碰别的鱼，眼睛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