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负冤屈 知乎小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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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我现在深刻理解一件事,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,根本没有重说的机会,这就是覆水难收的道理。
因为我没承认吃醋,所以剩下的包子都被玄女抢走了,用来喂一些流浪的小猫小狗。
一下午的时间,我赔了十车笑脸,说了十车好话,终于惹来玄女狠狠瞪我一眼:「喂!你到底在做什么?」
「说花言巧语,做谄媚笑容。」
「你管皮笑肉不笑叫谄媚?你管气死人的歪理叫花言巧语?」玄女本来还想板着脸训我几句,也许是看我实在可怜,终于扑哧一笑,「我真了不起,居然能让菩萨谄媚。」
玄女撇撇唇角,眉目悠悠:「你觉得弹琴的眼望东方,究竟在看什么呢?」
「日出?」
我的答案赚来玄女叹气,仍然努力守着耐性,继续问我:「我们这次来,是为了什么?」
「假借你对弹琴的犯花痴病,为了捉弄我。」
「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真相?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?我真是有毛病!我明天就和弹琴的假戏真做,活活气死你!」玄女抓起茶壶猛喝一口水,狠狠教训我,「兵信神符!兵信神符!我们为了找兵信神符!」
我恍然大悟:「你是说,弹琴的每天眼望东方,不是守护日出,而是守护兵信神符?」
弹琴的每天望着日出,是为了守护兵信神符,我终于答对了,玄女斜了我一眼,好奇地追问:「喂,你说实话,当年你能考上菩萨,是不是真的作弊了?」
我法相庄严,用心作答:「菩萨不是用来考的,要谨守菩萨戒律,以救苦救难为准则,以普度众生为己任,坦然接受一切嘲笑、谩骂、怀疑、殴打……」
「喂,你和我说一堆菩萨戒,是不是要给我剃个光头,烫几个香疤,然后送我出家呀?」玄女打断我的喋喋不休,斟一杯水推到我眼下,「知道了,知道了,菩萨不是用来烤的,菩萨是用来涮的,这总行了吧?」
我端起水杯,满心无奈也欢喜,似乎每次提起佛法,都能赚来一堆不耐烦,玄女和小妹越来越近了。
第二天清晨,我们踏山听琴,少年就如往常,陪伴着日出,演奏最美的琴声,惹来许多红颜心碎。
晨曦洒落在崖顶时,少年背着琴走下崖顶,合鸣的百鸟飞了,守护的姑娘们散去。
走过几段崎岖路,少年终于停下脚步,回眸时微微皱着眉头,满心不解地望着我们。
不得不承认,少年皱眉时又添几分忧郁,更加惹人心疼。
我迎过去,说得很直接:「我们来找兵信神符。」
少年低下眼帘,轻轻摇一摇头,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,继续转身踏向幽谷。
「你呀,你呀,就是不肯听我的劝,何必这么麻烦问路呢,反正我早就知道兵信神符在哪里了。」玄女展开折扇,骄傲地脆笑一声,「这家伙每天弹到太阳升起,守到云海散去,那么兵信神符就藏在,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和最后一缕阳光之间。」
话虽这样说,可是东方之大,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和最后一缕阳光的照耀之地,何止千里?
所以少年尽管听到玄女笑得很自信,却如同什么也没听见,继续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下去。
「晨曦在东南,东南一共有三个方位,辰东、巽中和巳南,兵信神符就在巽中!」玄女合上折扇,拍响掌心,转身就走,身影洒脱,「我现在就去巽中,摘了兵信神符。」
如果兵信神符与少年没有关系,这两句话阻挡不了少年的脚步,结局应该是各走各路。
可是少年偏偏停下了脚步,回身一个纵跃,挡住玄女的去路。
玄女挑起眉梢,神色比少年更加骄傲:「奇怪了,平时只见你冷傲清高,此刻为什么要缠着我,不怕其他红颜心碎吗?」
少年拱起双手,向玄女深深稽礼,收起礼数以后轻轻摇头。
「不想让我摘了兵信神符?」
玄女轻轻发问,少年深深点头。
「看来果然没有蒙错,兵信神符真的在巽中方位,不然你也不会这样紧张了。」
玄女说得轻巧,少年低眉无声,仍然不肯让开道路。
「你能负责看守一块兵信神符,一定深得黄帝信任,报个字号来听听。」
事情已经谈到了这种地步,少年没有失去风雅而狡赖,立即抬手虚空写下两个字——离朱。
「离朱?百步见秋毫之末,一云见千里针锋的离朱?」
少年轻轻一笑,微微点头。
「听说你眼力过人,司职为黄帝瞭望敌情,原身是一只火乌鸦,难怪总穿一身红袍。」玄女慢慢念出少年的前尘往事,低下眉目时,无奈地摇摇头,「离朱,九天玄女叮嘱过,打赢九黎蚩尤,毁去兵信神符,黄帝为什么食言?」
离朱皱眉望着玄女,眼睛里尽是疑惑,猜测着眼前的姑娘是谁?
「好吧,食君俸禄,忠君之事,既然你不言不语,估计不是多嘴之人,不会向黄帝问起缘由。」玄女无奈地叹息,唇角浅浅一笑,「无论如何,我要摘走兵信神符,不是来抢你的看守,而是拿回自己的东西。」
话音飘飘,离朱的目色里闪过诧异,玄女向离朱承认了:「我是九天玄女。」
2
刹那间,离朱红袖翻飞,用尽平生气力,双掌推向玄女,似乎要一招打碎头颅。
这一招出手很辣,尽在电光石火之间,谁想到离朱痛下杀手,玄女来不及还招,纵风向后闪去身影。
离朱穷追不舍,双掌变作十指如钩,抓向玄女的心口,我立即甩出阴风鬼火,缠织成一束绳索,捆住了离朱的腰际,拖慢了离朱的招式。
「离朱!涿鹿一战,你我是同军盟友,此时此刻,你为什么要杀我!」
玄女一声娇喝,换来离朱崩出眼泪,从来不说一个字的红衣少年,此刻嘶哑地大吼:「你,杀了,夔牛!」
现在我们知道了,离朱不是哑巴,而是声音太难听。
那束嗓音犹如刀子划过铁板,好像北风挤进窗棂,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。
离朱双眼猩红,平时惹人流泪的少年,此刻泪水横流,死死盯着玄女,狠狠地啐了一口:「杀、人、凶手!卑、鄙、小人!」
「我杀了夔牛?」玄女锁紧眉头,看着离朱猩红的眼睛,满脸不可置信,「谁看见了!谁能作证!」
「三军、皆知,你、扒了、夔牛的皮,做成、八十面战鼓,敢做、不敢认,我、看不起、你!」
离朱恨得脸色苍白,狠狠撕扯着阴风鬼火,露出一副钢牙,恨不能将玄女生吞活剥。
「离朱!如果是我做的,我不会狡赖!如果不是我做的,我不受冤枉!」玄女攥着折扇,粉拳变得惨白,「杀人见尸,抓贼拿赃,你若拿不出证据就是血口喷人,我也看不起你!」
「黄帝、亲口、宣告三军!你、杀夔牛,做战鼓,积累功德,只为成仙!」离朱挣脱不了鬼火阴风,纵天霹雳怒吼,「九天、玄女!把命、给我!」
刹那之间,离朱燃起通天烈火,幻化为火乌鸦真身,一双火翅遮天蔽日,烤红了东方天空,烧毁了半边青山。
火乌鸦纵身而起,直破云霄,一声嘶叫之后双眼喷火,火焰犹如两支钢枪,刺向玄女的咽喉。
「离朱!我赐下兵信神符时已经超脱生死,境界早已在神仙之上,不必借着一场人间乱战积累功德!」烈火烧来,玄女迎火娇喝,挥袖打翻滚滚火浪,气得脸色幽红,「黄帝说我杀死夔牛扒皮制鼓,这是一面之词,你只凭偏听偏信就痛下杀手,非但不是英雄,更是一个蠢蛋!」
无论玄女怎样痛斥,在离朱听来只如苍白的辩驳,火乌鸦吼出一束破天长啸,使出平生神通,千里羽翼奋力扑打,撒下更多天火,几乎要将玄女吞没。
这一手带着贯天杀气,惹我动了杀念,我双掌推出阴曹煞气,将天火冻在半悬空,腾空一脚踢破。
火冰碎成霜雾,遮住半边青山,霜雾散去以后,我踏在火乌鸦的背上,用阴风勒住离朱的脖子:「离朱,你有荒古神通,可惜对手太强,如果继续执着于仇恨,我送你一个解脱。」
阴风压制了火乌鸦的七分火气,任由离朱上下腾飞也挣扎不脱,堪堪忧命时不失硬朗的风采,鸟喙里吐出人言,纵声破口大骂:「九天玄女!我和、夔牛的、冤魂,会永远、缠着、你!」
我做过菩萨,诅咒的言辞听过太多,早就习以为常了,可是敢骂我心爱之人,惹我勃然大怒。
我揪住火乌鸦的额头羽翎,掌心聚集天雷,双眼燃起鬼火:「你听不懂人话,我不必再费口舌。」
「小和尚!不能杀!」玄女纵身腾空,抓起一缕青烟幻化成剑,割断了困住火乌鸦的阴风绳索。
我旋动鬼火,又压制火乌鸦两分火气,离朱终于守不住真身了,再一次变作俊朗无双的少年。
阴风鬼火缠住离朱的手脚,少年没有还手之力,嘴上依然硬朗:「休做、假慈悲,快点、杀了我!」
玄女一声冷哼,冰眸如霜:「离朱,我对你没有半点慈悲,我留下你的性命,只为给我做个凭证。」
少年面目狰狞,用一口浓痰啐向玄女,打出一串咒骂:「卑鄙、无耻、泼妇、小人!」
「死乌鸦!别以为你长得好看,我就不舍得打你!」玄女反手一个耳光,抽破了离朱的唇角,柳眉倒竖,俏丽无双,「你再敢骂我一个字,我就扒了你的衣服,拔光你的扁毛,把你吊在树上,让天下人看光你这只没毛的乌鸦!」
离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,似乎根本不相信,眼前俏丽的姑娘,竟然能做出这种羞人的事。
「你瞪我?你敢瞪我?你再瞪我!」玄女举掌如刀,斜斜地劈向离朱,掌风割碎少年的红衣,长衫碎成几片,露出光洁的胸膛,「离朱!把眼睛低下,把鸟嘴闭上,再瞪我一眼就扒了你的裤子!」
玄女目色如冰,没有半丝柔软,绝对不是在开玩笑,离朱胸膛几经起伏,终于垂下了眉目。
「还以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,原来也懂得认怂保平安。」玄女赏了一句羞辱,气得脸色幽红,似乎在自言自语,「黄帝留下兵信神符,栽赃我扒皮制鼓,究竟是怎么回事?」
这样空想肯定得不到答案,玄女斜斜扫了离朱一眼:「你肯定也找不到黄帝了,想当面对质也不行。」
玄女无奈地敲了敲额头,苦恼地捏一捏眉心:「离朱,念你对夔牛有几分真情义,我不摘走你看守的兵信神符,不过我需要自证清白的机会,所以作为交换,你说出其他兵信神符的下落,好让我去追查真相。」
「痴心、妄想!」
艰涩嘶哑的四个字还没有落地,玄女彩袖横飞,割裂了离朱的裤子。
裤腿断裂以后落到脚踝,离朱赶紧蹲下抱成一团,遮住不该让人看到的地方。
尽管玄女红透了脸,依然撑着冷漠:「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不说就把你挂在树上。」
到了这一刻,离朱再也不怀疑玄女说得出做得到了,几乎全身都红透了,深深埋着头,不敢抬起眼睛,「长白山、天池。」
「真乖。」玄女得意地俏笑,展开折扇轻轻摇晃,踏上下山的路径。
3
长白山是东北方向的一片山脉,山顶终年积雪,山峰犹如顶着白发,何止连绵千里。
不过天池却只有一个,是悬在山顶的一片湖水,据说湖水不结冰,却比冰更冷,不知道和忘川河相比,谁会更加刺骨?
我们落在山脚下,慢慢向山顶走去,唯有受过攀爬的累,才能见到更美的风景,爬山的乐趣就在于此。
现在过了初春,天气渐渐转热,山脚下老树生新芽,山腰处枯木不逢春,估计到了山顶又是一片冬景。
玄女轻快地走了许久,终于回眸得意地望着我,轻轻挑起眉梢:「喂,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,不问能憋死你。」
「离朱不怕死,为什么怕脱衣服?」
「因为爱臭美呀。」玄女无聊地撇撇嘴,悠悠地望着蓝天,「越是在别人眼里完美的人,越是怕自己不完美,离朱就是这种人,所以才藏起难听的嗓音,弹奏最美的琴声。」
一句简单的道理,勾起明艳艳的笑容,玄女接着道破离朱的心思:「为了信念而战死,是成全离朱的完美,可是如果变成拔了毛的乌鸦,又被人挂在树上,这种丑态对于离朱来说,比死一万次更难受,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。」
或许如此吧,如果离朱没有爱美之心,就不会任由玄女摆布,我们也不会踏上长白山。
玄女越说心情越好,笑容也比暖阳更温柔:「喂,有什么问题都问出来吧,我现在莫名其妙成了杀人凶手,等一下到了天池边,保不齐还得和看守打一架,到时候就没时间搭理你了。」
我望着玄女的眼睛,好像梦回从前:「你又叫了我一次小和尚。」
「什么时候?」玄女眨眨眼睛,撇撇唇角,轻轻一哼,「喂,东西不能乱吃,话也不能乱说,莫非你想趁火打劫?」
我说出证据:「在我要雷劈离朱时,你叫我小和尚。」
「那时候打得乱七八糟,火焰把天都烤红了,可能顺嘴秃噜一句半句胡话,谁记得呀?」玄女轻轻嘟囔几句,小脸蓦然殷红,紧紧皱眉以后斜我一眼,「小和尚、小和尚、小和尚,我就叫你小和尚了,我就喊你小和尚了,怎么着吧?」
「我很幸福。」
这一刻,我的笑容一定很俊朗,我的目光一定很烫人,不然玄女怎会烧红了脸,怎会低下眉梢?
太阳落到峰顶,我们见到天池,平静得没有一丝风,湖水被夕阳映成金色,犹如照亮天空的铜镜。
天池岸畔有一束青烟,一个樵夫正在烧炭,看上去四十左右,穿一身粗布麻衣,烟灰熏黑了半边脸。
玄女毫不遮掩神通,纵身踏起清风,落在樵夫身旁,「守在山顶烧炭,不觉得奇怪吗?」
夕阳斜照,峰顶安静,突然有人落下,樵夫却很安宁,随意扫了一眼,继续低头烧炭:「穷人的命苦,只能靠山吃山,春天卖果,夏天打猎,秋天捡柴,冬天烧炭,哪有半点奇怪?」
「山顶是冬天,山下是春天,你应该去卖果子了,不应该在这里烧炭。」
这句话有一点蛮横,也不算胡搅蛮缠,此刻山下的确是春天。
「小姑娘,你没尝过苦日子,不懂穷人怎么赚钱。」樵夫继续劈着木块烧炭,深深叹了一口气,「山里的熟果子摘不下来多少,我费一趟力气下山,得凑足一扁担,果子不够数就得用炭来顶,这才能赚几顿饱饭。」
看来樵夫长了一张巧嘴,随随便便就能讲出道理,这种人如果真是兵信神符的看守,估计免不了许多啰嗦,也许最后还是得动手解决。
玄女仔细打量樵夫,不知在心里盘算些什么,樵夫倒是不寂寞,自顾自地聊了起来:「世人活在天地间,谁也躲不过吃喝拉撒睡,想不饿肚子就得赚钱,如果我是九天玄女娘娘,那就可以不吃不喝也能活,不必活受这份罪了。」
玄女轻轻一笑,扬起眉梢:「九天玄女为什么可以不吃不喝?」
「相传玄女娘娘的真身,是天地之间的一股灵气,灵气需要吃喝吗?」樵夫吹一吹浓烟,用火钳子夹出烧好的炭块,再添一些新木块进火里,「我本来有机缘见一次玄女娘娘,可惜阴差阳错,可恨造化弄人。」
「现在你见到我了,从此不必再遗憾了。」玄女眉目清晰,盯着樵夫,脆生生地报出名号,「我是九天玄女。」
4
樵夫抬起头,狐疑地打量玄女,满眼不可思议。
玄女骄傲地扬起眉梢,说清楚此行的目的:「我来拿回兵信神符。」
樵夫横起袖子擦一擦半边熏黑的脸,紧紧锁着眉头,倒吸一口冷气:「小姑娘,看你身姿灵艳,一定也有修行,玄女娘娘是上古正神,如果你敢冒充,必然损毁功德。」
玄女轻轻一哼,明眸巧笑:「你这样说有点难办,我该怎么证明我是我?」
纵然樵夫满眼不信,还是给出答案:「如果你真的是玄女娘娘,兵信神符就该认主。」
樵夫指一指天池,挺起胸膛,挑战地看着玄女:「玄女娘娘有一块兵信神符,沉在天池湖底,你敢拿出来吗?」
本以为会有一场争斗,事情竟然变得简单,樵夫如此自信:「小姑娘,劝你别逞强,如果修行不够,承担不起功德,那时灰飞烟灭,谁也救不了你。」
我踏向天池湖边,玄女甩出彩袖缠住我,有一点点埋怨:「小和尚,你什么意思,怕我灰飞烟灭?」
「不是。」我摇摇头,终于说了一句对的话,赚来玄女羞涩地一笑,「我怕湖水染湿你的裙子。」
天池的水没有传说中的冰冷,至少不能与忘川河相提并论。
湖面倒映着星辰,湖底有一块比星辰更加明亮的水晶石。
水晶石犹如一块寒冰,辉映着七彩灵气,将湖底映衬得很美丽,我取走水晶石,水也不那么冰冷了。
水晶石交到玄女手中,玄女得意地向樵夫晃一晃:「兵信神符就在我手里,我还没有灰飞烟灭。」
樵夫无奈地摇摇头,在笑玄女无知:「小姑娘,你这样拿着兵信神符,怎么可能灰飞烟灭?」
「这倒有趣了,你说说看,应该怎么拿,才有可能灰飞烟灭?」
「应该落一滴血在兵信神符上,如果你真是玄女娘娘,兵信神符会认主,如果你不是玄女娘娘,兵信神符就会吞噬你的阳寿。」
我从掌心里摘下东海兵信神符,横了一步直视樵夫:「这是我在海底拿的兵信神符,没有滴血认主。」
「海底有海底的规矩,天池有天池的规矩,我不听别人的规矩,我只守自己的规矩。」樵夫不再理会我,目光很坦然地望着玄女,「经年以前,玄女娘娘有拯救天下之勇,此时此刻,不敢落下一滴血吗?」
用一滴血让兵信神符认主,好像符合每个人的心意,玄女骄傲地扬起眉梢,说话滴水不漏:「如果我的血滴落,人没有化成飞灰,便要带走这块符,你不能拦着我。」
「如果你能承受这块符的功德,你就是玄女娘娘,玄女娘娘拿回自己的东西,我没有理由拦着你。」樵夫目光里划过不忍,一连退了十几步,躲避着随时能来的天劫,「小姑娘,劝你不要逞强,兵信神符除了有拯救天下的功德,还有嗜杀成性的罪恶,你扛不住的。」
玄女翻手如兰,抓来一缕清风,幻化成一根针,灵巧地刺破指尖,将鲜血滴入兵信神符。
刹那之间,水晶石吸纳了玄女的鲜血,光芒更加耀眼,照亮了方圆之地。
几个呼吸过后,没有天劫降临,玄女安然无恙。
玄女将兵信神符抛给我,得意地对樵夫俏笑:「这块符归我了,谢了。」
「你竟然真的是玄女娘娘。」樵夫深吸一口气,瞬间如释重负,学着玄女的得意,飞扬着眉梢,「九天玄女,谢了。」
樵夫仰天长啸,散出炫彩光芒,幻化出一个怪相。
龙头人身,鸟爪双翅,身上有七彩鳞片,翅上有彩翼羽翎,张开龙嘴能吐人言,却是沉重的一声叹息,比山顶的冬风更加孤寂:「数不清多少年了,终于解除封印了,没想到这么艰苦,没想到这么容易。」
这句话一出口,我和玄女都明白了,天池水底的兵信神符,是樵夫的封印。
几千年以来,不是樵夫看守兵信神符,而是兵信神符看守樵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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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女冷笑,望着眼前的怪相,言辞之间不掩饰狂妄:「你还不错,能骗我一滴血,为你解除封印,既然你知道我是谁,也就该知道我的神通,我能解除你的封印,也能将你再次封印,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吧?」
「你赐下兵信神符,致使战争流毒人间,你将夔牛扒皮做鼓,斩杀无辜生灵,这些事犯了什么罪?」怪相仰头观望星辰,似乎有说不尽的屈辱,「涿鹿一战,我本应纵横沙场,只因为我有贯天神通,故此留在黄帝车辇下,做了贴身侍卫,那一战胜利以后封神无数,唯独剩我无处着落,这是谁犯的罪?」
「你有贯天神通吗?」玄女咬着嘴唇,努力忍着笑,打量着怪相,满眼不相信,「你用这么认真的语气,说出这么虚无的话,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你,还是该笑话你?」
怪相收起望月的目光,转头看着玄女,淡淡地报了名字:「我是计蒙。」
「计蒙?」玄女倒吸一口气,收起顽皮的笑容,重新审视眼前人,小心翼翼地试探着,「打败东帝伏羲和水神共工的计蒙?」
「伏羲是浪得虚名之徒,共工是不折不扣的懦夫。」
东帝伏羲和水神共工,都被人族尊为祖先供奉,到了计蒙口中,这么不值一提。
恐怕唯有计蒙有资格这样说,荒古时东西联军讨伐颛顼,全凭计蒙一己之力,将联军击打得溃不成军。
想起那一战,我也满心好奇:「听说那一战是因为颛顼护短,放任儿子疫鬼为祸人间,所以才招惹来伏羲和共工的联军讨伐。」
「谁的儿子谁不心疼,难道你不是这样吗?」计蒙无聊地一笑,回忆起那场流传至今的战争,「颛顼是黄帝的孙子,黄帝将我赐给颛顼,说是让我先在人间累积功德,然后带我羽化飞仙,谁知道疫鬼闹得太离谱,将瘟疫灾难降临人间,诸神来找颛顼理论,希望能惩罚疫鬼,你要是颛顼你会怎么做?」
我没有回答,因为我的答案尽是血和泪,那年我们的孩子被抢到灵山,小妹踹了大雷音寺,我流下血泪化身为魔。
「颛顼不肯惩罚疫鬼,诸神大怒,共工自以为有本事,带着军队讨伐颛顼,可惜很遗憾,颛顼那里有我。」故事说到这里,计蒙觉得无聊,无聊得好像二十岁的汉子,踹倒了三岁的娃娃,实在不值得炫耀,「共工吃了败仗,在诸神面前丢人,打又打不赢我,于是乱发脾气,请来五湖四海的水,致使水淹北地八千里,只因为共工生一场闷气,不知有多少生灵陪葬。」
故事说到这里,计蒙好像忽然想起什么,抬起眼睛问向玄女:「听说后来有一条青蛇成精,为了帮着师姐抢老公而水漫金山寺,因此有损功德被天劫劈死,这条青蛇的罪孽比共工轻得太多,可是共工成神了,青蛇却死了,你觉得公道吗?」
公道这件事,永远不公道,只是天地间的玩笑。
玄女听着计蒙回忆往事,忍不住心底的好奇,挑战了一句:「后来伏羲和共工还是打赢了颛顼,听说颛顼撞死在不周山脚下,那时候你在哪里?」
「我当然不在那里,如果我在,赢家就是颛顼。」计蒙轻描淡写地继续说着,提起往日的荣光,竟然不值得回忆,「黄帝知道颛顼护短,纵容疫鬼祸乱人间,这本就惹怒了众神,再加上共工吃了败仗,这件事一定会争出个结果。于是黄帝先将我调离,以此削弱颛顼的势力,再将打败颛顼的功德送给伏羲和共工,彻底结束这件事。后来人人传颂黄帝大义灭亲,不周山一战,黄帝没有参战,得到的功德却比伏羲和共工加在一起更多。人们都说我一战成神了,真相却是我被黄帝骗到长白山天池,用兵信神符封印在这里。人们都说颛顼撞死在不周山脚下,撞断了人界通往仙界的天梯,真相却是黄帝将颛顼送上仙界,斩断了天梯,从此以后,人族成神,难如登天。」
计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百无聊赖地摇摇头:「假话传多了会变成真话,有些事情没有是非分明,黄帝说九天玄女杀了夔牛扒皮制鼓,用来破除九黎蚩尤的幻音迷阵,这件事我根本就不相信。」
荒古时期的涿鹿之战和不周山之战,越探索下去越扑朔迷离,黄帝被人族奉为功德最大的先祖,正是这位先祖亲手斩断了人族成神的天梯。
玄女沉吟一小会儿,轻轻蹙起眉头:「你这么大的本事,怎么会被黄帝骗到天池封印?」
「你这么大的本事,怎么会四处寻找兵信神符?」计蒙用一句反问作为答案,让玄女不知该怎么回答。
6
其实谁也不用问谁,谁都知道答案,受骗的人因为付出信任,和本事大小没有关系。
玄女轻轻一笑,再一次挑战地看着计蒙:「你为什么不信我杀死夔牛扒皮制鼓?」
「战争从来就不是正义的,为了赢而不择手段也是战争的一部分,其实你杀不杀死夔牛,我根本就不在意,我只是不再相信黄帝说的任何一句话。」
这是计蒙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,在月色最清明的时候,计蒙落在天池边,喝了一口天池水,挥动着翅膀,洒下七彩迷雾,消失在夜色中。
今夜我和玄女没有下山,依靠着一棵树席地而坐,我望着天上的星星,玄女望着天池的星辰倒影,随便说一些闲话:「小和尚,如果你和我联手,能打败计蒙吗?」
我苦笑,真挚地回答:「我不会和你联手,我会挡在你的前面,这是你为我做过的事。」
「这是阎魔小妹为你做过的事,还不知道是不是我呢。」玄女的声音很轻,有一点点羞涩和期盼,「我是不是不该叫你小和尚,你变得越来越油嘴滑舌了,甜腻腻的话张嘴就说,哪有一点点出家人的稳重?」
娇嗔过后,玄女望着明月,悠悠叹息着:「现在找到三块符却拿回来两个,还要走八方和找火种,不知道能遇到什么奇怪的看守,能听到多少恶心的故事。」
不管遇到多少奇怪的人和恶心的事,这次旅行的记忆属于我们两个,这就是最好的回报。
「小和尚,我没有杀死夔牛,可是夔牛有可能因我而死。」玄女的声音渐渐羸弱,回忆起曾经的往事,「我那时赐给黄帝兵信神符,黄帝说即便有绝妙的阵法,也未必能打赢九黎蚩尤。因为九黎蚩尤的巫族能发出迷幻之音,将士们听到这种声音就会失去战力。于是我告诉黄帝,神农部落里有一只夔牛,这只神兽吼声如雷,能破除一切迷幻之音,可以向神农部落借来夔牛助阵。」
话锋落到这里,玄女的声音更加凄苦,似乎在悼念逝去的生灵:「小和尚,会不会因为我的一句提醒,葬送了夔牛的性命?」
「在涿鹿大战之前,黄帝偷袭了神农部落,致使整个部落沦为奴隶。」我垂下眼帘,陪着玄女叹息,「计蒙说得对,没有正义的战争,但愿我们早点集齐兵信神符,弥补一切过错。」
「我的一句提醒,陪葬的不仅有夔牛,还有整座神农部落。」玄女捡起一块石子,随意丢进天池,看着水面的倒影泛起涟漪,纷乱的星光缠绕在心头,像解不开的乱麻绳扣,「小和尚,难道你不好奇,赐下兵信神符以后,我去哪里了吗?」
人间对九天玄女的传说有很多,甚至送了阵法之祖的称号,我随便说了几个:「其实人间一直有九天玄女的传说,自从涿鹿一战,你还帮助越国灭掉吴国,帮助东汉灭掉先秦,帮助唐王灭掉隋帝,只要你帮哪一方,哪一方就会赢。」
玄女听了这些传说,讶异地睁大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着我:「你相信这些都是我做的吗?」
「不相信。」我轻轻一笑,说出理由,「想毁掉兵信神符的你,想成就天下无争的你,不会一次又一次发动战争,这些是统治者捏造的谣言,只为了举你之名,使战争变得正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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