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，雪落满城。

姜幼宁身着一件绛紫浣花锦袄站在房门口，看着一片片雪花缓缓落在掌心。

她微蹙的眉又紧了几分，胸口的沉闷越发难忍。

近日身子甚是不适，几次喘不过气，久不见好，唤来府医诊治，不想竟是大限将至。

姜幼宁轻叹一声，又呆站了许久。

待掌心的飘雪化作一滩冰冷刺骨的水后，她才收回有些僵硬的手。

姜幼宁抿了抿泛白的唇瓣，转身去寻顾钰寂守岁。

今日是新年，也是她的最后一个新年。

书房。

姜幼宁走进屋子里，不见顾钰寂，唤来小厮。

她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，语气轻缓：“大人呢？”

小厮躬身低头回：“回夫人，大人一早儿便出去了。”

闻言，姜幼宁眼底划过一丝失落，她抬手挥了挥，小厮退了下去。

府外万家鞭炮响，爆竹烟花的气味被寒风带进了书房，让姜幼宁多少感到了些许的年味。

站在只有一盏烛火的冷清屋子里，她顿生了几丝孤寂感。

不知何时起，她和顾钰寂的距离越来越远了，远到同住一府一院，见他一面都有些困难。

姜幼宁心尖不觉颤了颤。

命到临了，她忽然想尝试改变与顾钰寂淡如清水的日子……

案上红烛燃的只剩下了一寸，子时将过，满身风雪的顾钰寂才回来。

姜幼宁的几许倦意立刻褪去，上前接过他身上的大氅，温声问：“今日怎么这么晚？可用膳了？”

然而，一股淡淡的脂粉气钻入她的鼻内。

姜幼宁动作一僵，却很快掩盖了过去。

这些都不重要，剩下的日子中，她只想好好陪着他。

“有事，用过了。”

顾钰寂瞥了眼已经快要燃尽的红烛，看向姜幼宁：“你怎么还没睡？”

姜幼宁眸光暗了暗，然而还是漾起一抹笑：“没什么，想着守岁，顺便等你。”

闻言，顾钰寂欲往桌案的脚步一顿。

往年的除夕，姜幼宁总会等他回来守岁，今日他却把这事忘了。

顾钰寂眼带歉意：“走吧，我们去守岁。”

说完，率先走了出去。

姜幼宁将大氅轻轻放在椅子上后也跟了上去。

漫天烟花，细细黑灰落在莹白的雪中。

姜幼宁的目光落在身旁顾钰寂的脸上，夜空中闪烁的烟火光亮撒在他清俊的侧颜上，一种虚无缥缈的朦胧感让她痴痴看了许久。

渐渐地，已入丑时。

姜幼宁见顾钰寂似是没有开口的意思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
今日是她的生辰，顾钰寂去年忘了，今年怕是也忘了……

“阿湛……”姜幼宁轻唤一声，欲告知自己的情意。

顾钰寂闻声转过头，先一步开口：“你还记得成婚时的约定吗？”

姜幼宁愣了愣，十年前与他成婚那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。

那日的她满心期待顾钰寂掀喜盖，共饮合卺酒。

但不想，她等来的是夫君的一句话：他不爱她，不会碰她，待有朝一日两人遇上各自良人，便和离放彼此自由。

姜幼宁心头微窒，深深地看着顾钰寂：“所以，你是遇上心仪的女子了？”

她曾私心想着，他们已共度十年，或许这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，不成想……

顾钰寂迟疑了一下，而后点头，眼中是遮不住的柔情：“是。”

姜幼宁微垂暗眸，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。

或许她该高兴，她时日无多，而顾钰寂找到了他心仪之人，可以欢愉此生。

良久，姜幼宁才哑声问：“那女子，很好吗？”

第二章 回不去了

顾钰寂望着她，点头回：“她很好，性子活泼却不失礼数。”

姜幼宁看着他眼中漾着的温情，喉间发涩：“原来你喜欢这般女子。”

顾钰寂没听清她的话，突然想起什么，语气带着几分歉意。

“等过几日我空闲了，就陪你去给两老扫墓。”

闻言，姜幼宁“嗯”了一声，心中却是一阵苦涩。

两年前，她爹娘先后过世，只剩她与孤姐沈玉烟两人。

沈玉烟早年入宫，已成淑妃，出入不便，每年孝期去扫墓的便只剩自己，幸而后有顾钰寂陪着。

不过可惜，这次扫墓与这新年一样，再无下次了。

忽然，一小厮从院门外走来，行礼低声道：“少傅大人，宫里来人说皇上急传您入宫。”

顾钰寂点点头，朝姜幼宁道：“我先走了。”

待踏出几步后，又回过身轻声说：“天冷，你早些歇息。”

姜幼宁眼神一怔，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，哽声说了句：“谢谢。”

他总是对她这般好，让她连死心都舍不得。

往后几日，姜幼宁命人准备好纸钱、香烛及素酒等物后，才准备写信给姐姐。

落笔时，她才觉手颤的连一个字都写不清。

姜幼宁轻咬着牙，用另一只手紧握住执笔的手腕，一点一点将信写完。

“见字如面，姐姐莫怪，清欢近日身子抱恙，将远行寻药，翌年恐不能为爹娘扫墓，需姐姐多费心。清欢知姐姐出入不便，或由宫人代往亦可。”

“咳咳——”

突然，一股咸腥自喉间涌上。

姜幼宁紧蹙着眉忙捂住嘴，却还是有一滴血落在纸边。

她瞧着那绽开的殷红半晌，终是无甚力再写一封。

笔尖再度落下，姜幼宁以墨掩血，一簇兰草跃然纸上，再瞧不出落有血滴的痕迹。

姜幼宁将信交给丫鬟后，见院内白雪红梅甚是好看，便多看了会儿。

约莫一炷香后，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。

姜幼宁知道是顾钰寂，她转头见他走了来，却见一他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粉色香囊。

那一抹明艳被他一身玄色金线长袄衬的格外扎眼。

姜幼宁心底不觉一涩，十年间，顾钰寂从不佩戴任何饰物，便是她亲手打磨的玉佩也被他置于一旁。

现在，却带上了香囊……

那香囊轻晃，如同她此刻锥刺的心一般。

“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？”姜幼宁挪开视线，不愿再看抹刺眼的粉色。

顾钰寂拂去肩上的雪，声音温和：“入夜要去参加宫宴，回来同你说声。”

他见姜幼宁未穿袄子，又蹙眉嘱咐：“回屋吧，你身子不好，容易受凉。”

姜幼宁看着他眼中如春风般的温柔，点了点头。

隐约有些暖意的日头偏了西，雪停了，风却愈大。

姜幼宁手里抱着汤婆子，但依旧不足抵御那刺骨的寒风。

她眉心一拧，想着顾钰寂离开时穿的单薄，轿辇挡风不挡寒气。

顾及他的身子，姜幼宁命丫鬟取来大氅后出了府。

一路急行，马车在宫门外停下，姜幼宁刚下马车，便瞧见不远处的顾钰寂。

她正欲上前，却见他身边还有个娇小的身影立着。

第三章 忧思成疾

冷风似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墙，姜幼宁愣停在原地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过去。

顾钰寂瞥见几丈外那黛蓝色身影的她，皱了皱眉，抬脚朝着她走了过去。

“今日风大，又这个时辰了，还出来作甚？仔细你的身子。”顾钰寂怪责的话中充斥着关切。

姜幼宁才回了神，她抿抿唇，将怀中的大氅递了出去：“是她吗？”

顾钰寂动作一滞，淡淡地应了声：“嗯。”

闻言，姜幼宁压住心尖儿的疼痛，看向正在跟旁人说笑的女子。

那是光禄寺卿宋道之女宋映岚，她与她有过一面之缘。

宋映岚一袭藕荷色杭绸小袄，罩着月白云锦斗篷，面若三月桃花，明媚俏丽。

恍惚间，姜幼宁好似看见了从前的自己。

曾几何时，她也有那般明朗的笑，那般姿意，喜爱艳丽的色彩。

但嫁人时，长姐说既已成家，她须得顾及夫君脸面，须得有主母风范。

于是，姜幼宁便强压下了原来的性子，换上沉色的衣衫，让自己变成他们眼中贤良淑德的模样。

可若早知顾钰寂喜欢的便是那般，她又何须再去改变。

姜幼宁收回目光，强扯着嘴角：“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，先回了。”

话落，她转身上了马车。

马车上，姜幼宁神情带着些许落寞，手中的汤婆子渐渐冷却，亦如她的心。

路旁声声爆竹入耳，她掀开车帘，望着漆黑夜空那璀璨的烟火，喃声道：“可惜，回不去了。”

行至一半，姜幼宁命小厮停了马车。

她独自下了马车，让随行丫鬟先回府，一人在街上逛着。

长安年味盎然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手拿鞭炮乱窜的孩童。

姜幼宁站在一家药铺面前，心头有些发闷。

十年前，这里本是一家名为梦梁阁的食楼。

她与顾钰寂来过几次，还记得他最喜欢梦梁阁的重阳糕和甘露饼。

然而那香甜的糕点味却被此刻苦涩的药味所取代了。

姜幼宁站了许久，脑中尽是和顾钰寂的过往，也只有回忆能让她勾起一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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