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女擅蛊 知乎小说
他灭我全族,却奢望我跨过那血海深仇,去爱他。
于是我嫁他做妾,贴身服侍,再送他一盅万蛊噬心。
我要让他知道,什么是人间地狱!
1
昨夜里敲锣打鼓闹了一宿,我在偏房一整晚都没睡着觉。
天不亮我就被阿萝逮起来梳洗,再到正厅去跪着等候。
日上三竿了,程玺才揽着新妇的腰姗姗来迟。
他坐于上首,看都不看我一眼,慢条斯理地净手、用膳、吃茶,体贴地替他夫人挽起鬓边碎发。
倒是他夫人俞邈邈,几次三番将同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想要开口,被程玺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。
「邈邈尝尝这个,你素来嗜甜,我就叫人做了一桌子的甜食。」
对她倒是上心的很。
程玺从不记我喜欢吃什么,还要我将他的喜憎牢记于心。
进入将军府第二日,他身边的副将就给我送来了一本小册子,事无巨细,连程玺喜欢什么姿势都记载得一清二楚。
我潜心研读三日,堪堪记住了个囫囵。
显然做将军夫人是不用学习这个的,程玺讨厌吃甜食,尤其讨厌黏黏糊糊的糕点。
可当夫人将一块驴打滚送到程玺嘴边时,他却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。
我冷眼瞧着他们恩爱,膝盖跪麻了都毫无察觉。
一直到程玺实在是找不出来事情来干了,才冷着脸吩咐我:
「给夫人敬茶。」
我从阿萝手中接过一直温着的热茶,从地上站起来时,双腿忍不住地打颤。
我只能行得缓慢,不叫人拿捏住我仪态不端庄的错处。
短短几步路,我好像走了很久。
终于走到夫人面前,我将头埋得很低,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:
「夫人请用茶。」
夫人含笑,正欲接过茶盏时,程玺却突然一把掀翻了我手中的杯子。
虽不是滚烫的茶,却也瞬间在我手上留下了烫红的印子。
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,被他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。
我只得咬牙继续跪着,听程玺安抚他那一并被吓到了的夫人。
「她心术不正,诡计多端。以后凡是她碰过的东西,你都不要近身,统统丢出去,一把火烧了。」
安抚完夫人,他又转过身来喝我:
「滚出去!从此以后我不想在主屋看见你。」
看不见好。
看不见,我也乐得清静。
接连两日没有休息好,今天我早早地便钻进了被窝。
睡得正香,忽觉身上一重。
起初我还道是被鬼压床了,满不在意。
可那「鬼」的呼吸却越来越炽热,手也不老实。
我睁开眼,对上程玺的那张脸。
他面无表情,直至撞上我的目光,才从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厌恶。
程小将军殚精竭虑,夙夜在公,打心底里嫌弃我,手上的活计却不愿停。
我刚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,他便用力掐住我的下巴:「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。」
是,我只是个妾,一个咎由自取、可怜可悲可恨的贱妾。
我于是不再挣扎,任他予取予求。
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,程玺才从我房里出去。
阿萝一直在外头候着,程玺一走,她马上给我打了热水进来。
「你烧热水,没有叫人发现吧?」
「没有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
我虚脱地躺在浴桶里,整个人都提不起来力气。
阿萝看着我浑身上下青紫的痕迹,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泪。
我叹了一口气,安慰她:
「这有什么的?人还活着就好了。」
阿萝这丫头向来胆子小,性子木讷,往常不过是我多费心劝几句便能好。
可今天,她一反常态地顶撞了我。
「阿姊当真觉得活着就好了吗?与其委身仇人,我倒觉得,还不如随阿爹阿娘阿兄去了,至少死得痛快,不至于被祖宗神灵笑话!」
少女的脸蛋红彤彤的,两只眼睛清亮。
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,她抿了抿嘴唇,又飞快地和我道歉:
「对不起,阿姊……我不该说这些话的。」
我摇了摇头。
「阿萝,你长大了,有些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了。」
浴桶中的水温渐凉,我平静地盯着水面,像是透过层层涟漪,看见了当年的那一片血海。
「阿爹阿娘当年,死得并不痛快。」
2.
那年我才十四岁,是蛊苗一族新选出的圣女。
我阿爹是族长,阿娘是族里最美丽的女人,阿兄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。
他高大、壮硕,样貌又好,我们寨子里的姑娘几乎都对他唱过情歌。
我问阿兄究竟中意哪家姐姐,他红了耳朵,悄悄与我指河对面浣衣的容夏姐姐。
我便扯着他耳朵大声喊:
「容夏姐姐我也中意的!你什么时候把她娶回家来做我阿嫂?」
声音顺着风,蹚过河,传入容夏姐姐耳朵里。
她笑着掬起一捧水向我泼来,我侧身躲避。
身上银铃叮叮当当。
我还有个妹妹,不过她自幼身子骨弱,寨子里的巫医治不好她的病,阿爹就历经千辛万苦找了条路子,想把她送去中原求医。
我们蛊苗人出远门之前,照例要让大巫先算一卦。
大巫手握龟甲,吟唱着古老神秘的咒词,桌上的蜘蛛在耐心地织网。
等织成了,我们大伙探头一看。
网上只写了一个字:
「凶。」
阿妹此去,乃大凶之兆。
阿爹的脸上很不好看,他可能想起了我们寨子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话。
那是老祖宗说的,我们隐居避世已久,不能外出。外出,会给寨子里带来厄运。
可不出,阿妹就要死了。
我急得团团转,想劝阿爹不要听信这些古老的传言。
若是老祖宗的话流传至今已经没多大用处了呢?
若是大巫算错了呢?
可我一回头看见同样焦灼的族人,我又闭上了嘴。
我希望阿妹活下来,但我不能拿族人的性命去赌。
阿父应当也是这样想的。
因为我看见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,表情沉重肃穆。
他抱歉地望向阿娘,阿娘含着泪,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我们一家好像都做出了同样的决定。
可这时候,突然有人喊了一句:
「送阿萝出去吧!」
紧接着,他身后此起彼伏地传来:
「族长,送阿萝出去吧!」
「寨子有蚩尤神护佑,每家每户都有蛊虫傍身,为何要为了一句虚无的传言,放弃阿萝活生生的性命呢?」
我循声望去,满寨子的人,竟无一人脸上写了不情愿。
就连大巫也动容了。
他说,我再卜一卦,算算阿萝此去,能否病愈。
若是可以,你就送她出去吧。
卦象为吉。
阿妹被送出寨子,踏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。
3.
这是妹妹在外求医的第三年,我和往常一样,晨起洒扫蚩尤殿,采摘了新鲜的野果子,擦去上面的露水,供奉于蚩尤神像面前。
我虔诚地祈祷蚩尤神,佑我蛊苗一族,生生不息。
顺带佑我阿妹,早日医完病,回到我们身边。
顺带顺带佑我阿兄,他今日成婚,希望他和阿嫂能早日生下一个大胖小子给我玩玩。
我在神像前三叩首,便听见有人在外头喊我:
「阿月快来!」
定是阿嫂到了,我赶紧跑出去。
远远望去,寨子里喜气洋洋,新娘子身着红衣,打着红伞,戴满了华丽繁复的银饰,更加衬得她娇俏可爱。
我溜到阿兄身边,才发现他紧张得很,脊背挺得笔直,手心里全是汗。
我忍不住笑他:
「阿兄好胆小。」
阿兄也不恼,反倒提醒我:
「躲远点,等会儿放鞭炮了,你又害怕。」
我与他笑作一团,一同踮起脚看新嫁娘走到何处了,却看见寨子外乌泱泱的也全是人。
「阿兄,你还请了外面的人?」
「没有啊。」
阿兄想了想:
「可是小妹回来了?」
阿妹离家时孑然一人,回家了怎么会带这么多人回来?
我心跳如擂鼓,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。
不等我将心中顾忌吐出,变故陡生。
送亲的队伍里一阵骚乱,像是被什么给冲散了。
阿嫂被推倒在地上,她身侧战马嘶鸣,马匹高高地昂起头颅,坐于马上的人,被铁甲包裹,冰冷得不似人类。
他高高扬起手中利刃,落下,刺穿了阿嫂的身体。
阿嫂的银饰散落一地,血的鲜红与嫁衣融为一体。
「容夏!!!」
阿哥在我旁边怒吼,我根本拦不住他,眼睁睁地看着他冲了出去,被长枪挑飞,扔在道路中央。
紧接着,万马奔腾,从他身上踩了过去。
血雾四溅。
一颗眼珠子骨碌碌地滚到我脚旁,撞响了我踝上的铃铛。
「阿兄!」
一双苍老的手忽然遮住我的眼睛,另一只则捂住了我的嘴。
他拖着我,将我拽到蚩尤神殿里,藏于神像之后。
当手挪开时,我看见大巫年迈的脸。
他眼角的沟壑里都写满了悲伤,但他语气仍然很镇定。
他告诉我:
「阿月,躲在这里,神会庇佑你。」
而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,坐在院子中,挡住了门。
外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,我还听见蛊虫在窸窸窣窣地爬动,似乎占了上风。
可不过一会儿,我又闻见了炙烤的味道,熊熊烈火之中,连蛊虫的动静都少了许多。
大巫在门外不停地叹气,但是他守了我整整一天一夜,未曾挪动分毫。
直到寨中四方声音渐熄,贼寇攻上寨子最高处的蚩尤神殿,将剑抵在他的脖子前。
「你们究竟是谁?」
大巫问。
「我叫程玺,大夏四皇子。」
来者答。
「我们蛊苗一族避世已久,平素从不与外界打交道。四皇子为何突然前来,屠我族人,灭我村寨?」
「因为你们,都该死。」
程玺的声音里沾满了我族人的血,他每说一个字,我都能听见一个冤魂在哀哀哭泣。
程玺说:
「我母妃和我尚未出生的弟弟死于厌胜之术,从此之后,我就恨极了你们这些用腌臜手段的异族。我发誓,只要我活一日,就要将你们这些异端铲除干净。」
「即便四皇子知道,宫中流行的厌胜之术与我蛊苗一族无关?」
「究其本源皆是一家,何来有关无关。」
他的话语中皆是鄙夷:
「我们中原有句话叫『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』,不知你这蛮子听过没听过?」
大巫没有回复他。
他只道:
「我们蛊苗人历代信奉蚩尤神,我身后这座蚩尤神殿,已有百年历史。没有得到过神灵祝福的外族人进去,必死无疑。」
大巫的嗓音忽然又尖又厉,字字泣血:
「程玺!我以蛊苗全族的鲜血诅咒你!生生世世,永堕地狱!」
透过神像上的缝隙,我看见大巫一把夺过了贼寇手中的火把,冲着自己的胸口重重撞了过去。
他向来慈祥的面孔痛得变了形,但他在火焰中大笑。
我又听他吟唱起祭词。
风云忽变,一大片乌云凝聚在寨子上空,电闪雷鸣间,蛊虫重现。
这次的蛊虫,火烧不死,烟熏不掉,顺着人的耳朵、鼻子、嘴巴,钻到人的皮肤之下。
蛊虫在皮肤中蠕动,像一条条变了形的血管。
它们挤进肌肉里,一口一口,啃食人的骨头,吸食人的血髓。
贼寇们皆痛不欲生,纷纷摔倒在地上,大叫着抓挠蛊虫爬过的地方。
可蛊虫这般灵活,无孔不入,又怎会轻易叫他们抓着。
不一会儿,就有人死了。
七窍流血,死不瞑目。
身体折成诡异的姿势,面色乌青,神情狰狞,在人群中砸出轩然大波。
程玺也中了蛊,可他除了皱眉,没有更多的反应。
大巫的吟唱声愈来愈弱,天上的乌云也不再聚集。
我知晓,这是大巫用生命唤来的蛊虫。
他死后,再也无人能阻拦这帮寇匪。
程玺此刻不死,就没有机会了。
我擦干脸上的泪痕,自神像后走出。
袅袅婷婷,婀娜多姿。
我向着程玺盈盈一拜:
「四皇子。」
骤然从蚩尤神像后走出一名女子,程玺警惕地握住手中之剑。
「你是谁?」
「我是蛊苗圣女,不过,我与族人离心已久,且向往中原。我帮四皇子解了身上的蛊,四皇子带我回去,可好?」
程玺上前一步,被我止住:
「且慢,四皇子没听大巫说吗?这是蚩尤神殿,没有得到过神灵祝福的外族人进来,必死无疑。」
大巫说这话,原是想保护我。
他死前以蛊恐吓敌人,定然会叫他们对神殿有所怖慑,只要他们不敢进来,我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。
可惜,我辜负了大巫的一片心意。
程玺果然不敢再靠近。
他就站在门口,一双剑眉牢牢拧在一起,眼中满是对我的不信任:
「我如何信你?」
我取下神殿中的火把。
程玺许是想起了大巫,不由得后退半步。
我心中嗤笑,面上不显,举起火把,点燃了木头做的神像。
「奴愿为四皇子,背弃十七年来的信仰,从此以后,只信四皇子一人。」
若是有选择,程玺应当还是会一剑杀了我。
可大巫留下的蛊虫愈发躁动,连他都忍不住弯下腰,捂住了心口。
在神像上的火即将燎到我裙摆之时,他松口了:
「好。」
我与他在即将倾倒的神殿之内签订血契,我将一生一世追随于他,而他也不能轻易取我性命。
若毁约,则暴毙而亡。
离开寨子时,我看见族人的尸体被累成高高的尸山,阿爹阿娘死之后仍然将手牢牢地牵在一起。
而我阿嫂孤零零一人,我阿兄他……
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。
我亲手放了一把火,将整个寨子都安葬。
从此以后,我就是蛊苗一族最后的传人。
我要复仇,不止于杀死程玺这么简单。
我决定以身炼蛊,让他受尽九九八十一天万蛊噬心之苦。
我要让他知道。
什么是人间炼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