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，在蒋萱的公寓里，陈楠坐在窗台上看着对面脸色苍白、精神萎靡的蒋萱。

这么多年来，除了与罗旭分手后的那一段时日，陈楠从来没见过蒋萱如此低落。

白小帅消失大半个月了，再没有联系过蒋萱，蒋萱沉沦在失恋的痛苦中无法自拔，这让陈楠很担心。

「萱，萱！」陈楠不得不轻推了蒋萱两下，才把她的注意力唤回来。

「嗯？」

「白小帅不是在你介绍的那家公司工作吗？你直接打电话到他公司去找他不就好了？」

「他离开这儿的第二天就辞职了。」

「你当初不是一直说他不上进，不是托付终身的人吗？你看，果然被你说中了，既然如此又何必这么想不开？」

蒋萱苦笑着看着身旁的那一盆绿萝，绿油油的叶子长得茂盛。

「他是不上进，还劈腿。可是你看，这是他种的。」

说着她又抬头看看吊灯：「那是他装的。」

接着又指了指厨房的门：「油烟机也是他洗的……」

蒋萱转过头来看着陈楠：「他走了我才知道，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有他的心意。」

「可是劈腿是原则性问题，不能原谅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。」陈楠握住她的手说，尝试想从悲伤的漩涡里把她拉出来。

蒋萱摇摇头：「我接过很多离婚案子，包括你的向阳，很多人即使知道另一半不忠都不愿离婚，以前我真的不明白，为什么他们那么执著地守着一段支离破碎的感情。现在我知道了，他们有的是怕生活没有依靠，有的是怕孩子没有完整的家，有的是怕再婚找不到人，但还有一些人，则是单纯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。」

叹了口气，蒋萱又说：「除非我把房子卖了，不然他的影子将会一直存在，我又怎么能够忘记他？」

「那你打算怎么办呢？」

「楠，我真的很喜欢他。」蒋萱抿住颤抖的嘴唇，强忍眼泪，半天还是无法控制地哽咽起来：「一开始我是气，后来是恨，可是现在……我真的好难过……」

「你是说你真的爱上他了？我记得你当初说过，你不会认真的。」

蒋萱抓出纸巾抹去眼泪：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，我只是难过，很想很想他，哪怕我知道他现在可能和那个吴佳在一起。我是不是很没用？」

陈楠摇摇头轻叹不语，失恋的原因可能各不相同，但是失恋的痛楚都是一样的。自己当初被霍军退婚的时候，不也是每天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吗？这与对方是好是坏、值不值得没有多大关系，痛苦原因更多是因为自己曾经的付出并没有得到期待中的结果。

良久，陈楠苦笑说：「又一年了，我们两个剩女依然情路坎坷，不过好在还能彼此做伴。」

蒋萱破涕为笑：「我可没你那么恨嫁。再说你现在和向阳浓情蜜意，怎么叫情路坎坷？」

陈楠叹了口气：「问题多多，感情再好也是枉然。」

「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？」蒋萱揶揄她。

「你别笑话我了，我知道我不聪明，但是也不至于笨到连放在眼前的问题都看不到的地步。向阳对我有所保留，我感觉得出来。」

「唉……傻丫头，我可再次提醒你，别太投入了。」

「为什么？」陈楠对蒋萱一而再、再而三对向阳的负面评价觉得奇怪。

「不是说他人不好，只是他不适合你……」蒋萱见陈楠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，知她不安，若是平时，她一定会头头是道地为陈楠分析一通。可如今，她自己感情受挫，情绪低落，自信心备受打击，对自己的判断也产生了怀疑，「没什么，或许是我杞人忧天。」

陈楠抱着靠枕说：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，他太优秀，长得好又有才，有过婚姻，有孩子，前妻纠缠不清，孩子折腾不停，这些我都知道。但我觉得我都能克服过去，他事业优秀，我就做他的贤内助啊！而且我们又是同行，我还可以给他出点子，帮他改图，修稿，夫唱妇随。」

陈楠略带羞涩地娇笑：「他离过婚有孩子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，董菲纠缠，他根本不为所动。至于成成，我也有信心和他改善关系。」

蒋萱见她满脸期待和幸福，也不想泼她冷水，摇摇头，悠悠道：「前段时间我看到罗旭和他老婆一起，他老婆怀孕了，估计现在他已经当爸爸了。」

「你还想着罗旭？」陈楠问。

「不是想，是感慨。之前白小帅向我求婚的时候，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，现在想起来，我当时说话实在太刻薄了。可能我的心里一直都还是放不下与罗旭的婚约。」

「萱，你这么说我真的替你担心了，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？」

「我想和罗旭结婚，想和白小帅复合。」蒋萱带着一抹苦笑斜睨着陈楠。

陈楠和蒋萱虽然是好友，但是性格差异很大。在陈楠的感情世界里，一次只能爱一个人，全心全意对他好。所以蒋萱的话一出口，陈楠顿时懵了，她完全无法理解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好友。

蒋萱突然咯咯笑起来：「你怎么这么笨，我开玩笑的啦。我的意思是，罗旭温柔稳重，做老公是最好的；白小帅虽然毛躁，但是却也体贴可爱。可是他俩都背叛了我，选择了别人，我还有什么好想的？」

蒋萱停住了笑，陈楠觉得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分外悲戚，于是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，然后给她做了顿丰盛的晚饭。

两人吃完饭后，陈楠一走，屋子立时又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坟墓。

蒋萱靠在门板上，扫视着这个空荡荡的「家」。虽然陈楠的感情路比她顺畅不了多少，但她至少还有一个温暖的家，还有真心疼爱她的父母。而自己这个「家」似乎注定只有她一个人，她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家，那个她出生的家里，则是一个经典又老掉牙的「后母上位，重男轻女」的故事。

蒋萱的母亲早逝，之后父亲再娶，后母生了弟弟，她就变成了家中的「二等公民」。

于是，她努力、挣扎、拼搏，熬到了大学毕业。

到上海后，她进入了著名大律师邱博渊的事务所实习，被他重点培养，之后没几年邱博渊就退休去了美国，把手下的大客户分给了三个弟子。

就这样凭借能力和运气，她成了年轻成功的女律师。

当初对蒋萱百般刻薄的后母知道她发迹后，提出让蒋萱帮助弟弟到上海发展，蒋萱一口回绝。之后，冷酷、不孝、铁石心肠、没人情味等一条条的罪状就从父亲的嘴里宣读了出来。

蒋萱只是冷笑，虽然她被公审为家族败类，然而逢年过节她发的红包，那些「审判员」们倒是一个没落地全收了。

也许上天是公平的，所以给了她过人的事业运的同时给了她如此惨淡的感情运，亲情无靠，爱情无依。

蒋萱打开一瓶红酒，自饮自酌，看着电视里那些狗血的肥皂剧喝完一整瓶红酒，她有些飘飘然的感觉，虽然觉得头晕，但意识依然清醒。

她摇摇摆摆走到从酒架上又拿了一瓶 XO，她记得喝混酒最容易醉，她现在就想喝醉，喝醉了就不会再那么烦恼。

蒋萱将红酒和 XO 混在一起一口饮下，那苦辣酸涩的味道简直就是一种味觉酷刑！

「真难喝！」蒋萱吐着舌头，却依然不停地把酒往自己的嘴里灌。

酒精迅速在她的血管里流窜，直冲她的脑部，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和勇气。

注视着桌面上的手机好一会儿，突然，她抓起手机，在联系人里找寻着一个熟悉的号码。

「上哪儿去了？在哪儿呢？」她喃喃自语。

她一拍额头，猛地记起，那个电话号码早被自己关进了黑名单，于是她又从黑名单里把这个压在心底多年的号码拉了回来。

电话响了，一声，两声，三声……她知道他一定会接起来，他从没有令她失望过。

「喂？」果然，是他的声音，低沉迷人，单凭声线就能让她的心沉静安宁。

眼眶一酸，泪珠滚滚而下，她牢牢捂住自己的嘴，生怕自己哭出声。

「萱儿，是你吗？」

她不敢出声，对着手机不停点头。

「萱儿，你还好吗？」

她颤抖着手指摁掉电话，迅速将罗旭的电话再次拉黑之后，再也忍不住，「哇」的一声大哭起来。

那天晚上，蒋萱独自一人在家里发酒疯，哭完了笑，笑完了哭，哭笑完了又开始唱，最后拿了一件白小帅的睡衣穿在身上睡着了。

根本不知道睡了多久，连手机闹钟都没听到，最后蒋萱是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中头痛欲裂地苏醒。

「蒋萱！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庭了，你人在哪儿？！」电话那头传来顾文广怒气腾腾的声音，如一声惊雷，直接把蒋萱从床上给炸了起来。

「马上到！」

放下电话，蒋萱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戴。五分钟后，她就已经提着公事包冲出了房门。

一到楼下，就见到一辆深蓝色宝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
「快上车。」驾驶室探出董伟的脑袋。

来不及多想，蒋萱赶紧钻进车里。

「这里有三明治和豆浆，豆浆已经放凉了，可以喝。」董伟边打着方向盘边说：「后座上的文件袋里有今天早上从交警大队发过来的事故报告，还有医院发过来的原告伤情鉴定报告，你赶快看一下。我已经和徐法官打好了招呼，多给了我们十分钟的时间。放心，我一直在听路况广播，没有堵车，来得及。」

蒋萱看了看他的侧脸，拿起豆浆吸了一口，只觉全身心的温暖。

最后总算及时赶到了法院，顺利完成出庭流程。众人都算松了口气，顾文广拉着蒋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，说：「妹子，你这是怎么了？你看看你，眼圈那么黑，一点儿血色都没有。还好今天这个案子简单，但是你的表现我真是不敢恭维，一点儿都不像你平时清晰爽利的风格。我发觉你最近一阵子真不对头，是不是失恋了？」

顾文广是典型的北方汉子，语速快，说话直白，不等蒋萱回话，他又挑着眉毛朝董伟瞥了一眼，意味深长地笑：「不过失恋没什么好怕的，反正还有大把人排队等着呢。」

董伟尴尬地轻声道：「胡说什么呢你？」

「我又没说是你，你急什么？」

被顾文广这么一说，董伟悄悄瞥了一眼蒋萱，瞬间耳根子都红了。

「好了，不和你们说了，我要上庭了。」顾文广没有时间多开玩笑，拍了下董伟的肩头走了。

蒋萱转头往大门外走去，董伟跟在一旁问：「你脸色不好，我送你回家吧。」

「不用了。我想自己逛逛。」

蒋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，径直往大门外走去，截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。

她不是听不懂顾文广的调笑，也不是不知道董伟的心思，可是感情的事如何能够勉强？

「小姐，你要去哪儿？」司机问。

蒋萱毫无生气地靠在椅背上，侧着脑袋看着大街上人来车往的景象，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。

回家？不，那根本不是个家，而是个孤寂的大坟墓。

回事务所？就凭她现在这个酒精还未褪清的脑袋，坐在那儿也只能是石像般的发呆。

找朋友？除了陈楠，在这个打拼了七八年的大上海，她还真没什么贴心的朋友。况且现在是上班时间，谁有空陪自己满世界地乱溜达？

「哪里热闹去哪里。」她说。

于是，车子一路开进了上海繁华的心脏地带，南京路，西藏路，淮海路，复兴路，然后又转上了延安路高架。

突然，路旁一个楼房上竖立的大广告牌跃入蒋萱的眼中，她心头一跳，广告牌上的这家公司曾经和她的一个客户打过官司，而这个客户就是她介绍白小帅去上班的那家公司。

白小帅是辞职了，但是不出意外，他现在一定是和那个吴佳住在一起，只要找到吴佳的住址就能找到白小帅了。想到此，蒋萱迅速拨通了那家公司老总的电话。

蒋萱随口编了个吴佳欠自己钱的理由，从公司老总那儿要到了人事部经理的分机号，接着就从人事经理处顺利拿到了吴佳的联系方式和住址。

「司机，去霍山路……」

天阴沉沉的，云层厚得像一大团的脏棉花，蒋萱的心情压抑中又冒着几分「抓奸」的兴奋。

刚下车，天空就飘下绵绵细雨，吹到蒋萱的脸上，是一阵阵冰冷的水雾。

她抬头看了看这个老旧的居民小区，牌匾上的金漆早就脱落掉色，四周的墙上布满青黑色的污渍。与此相比，自己居住的高尚小区简直就是仙境。

白小帅放弃了自己就只为了与吴佳生活在这样的地方？简直不可思议！

蒋萱照着地址来到吴佳所住的那栋楼下，仰起头，目光直接来到四楼阳台，还没看清阳台的布置，就被晾衣竿上的那件范思哲长袖 T 恤和灰格子休闲裤牢牢吸引。

「呵。」蒋萱不自禁地冷笑，这是她今年年初买给白小帅的礼物。

她在小区里闲晃了好几圈，最后在对面楼下的车棚里找到一把旧椅子坐下，呆呆地盯着吴佳住的那栋楼。

她想看看吴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，竟然能从她的手里抢走白小帅，也想看看白小帅到底有多爱吴佳，爱到连金钱和工作都可以抛弃。

雨丝渐渐变成雪珠，呼出的二氧化碳瞬间凝成白雾。

蒋萱手脚冰冷，瑟缩在厚重的大衣里，全身微微颤抖但她不想离开，她今天非要弄明白到底是自己瞎了眼，还是白小帅瞎了眼！

好在没有等多久，大楼的铁门就开了，白小帅穿着滑雪衫，带着围巾，手里拎了个包，打着伞走了出来。

蒋萱想冲上前去抓住他，但是念头一转，她选择了远远地跟在他身后。

白小帅出门后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公交车站，在那儿伫立良久，时不时抬头眺望远处开来的公交车。

雪珠坠落在蒋萱的眼皮上，一点点地汇聚于眼眶内，模模糊糊中，她看到他迎上一辆刚停下的公交车。模模糊糊中，她看到他微笑着将一个长发女子拢进怀中。模模糊糊中，她看到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，送到那女子面前。

那女子钻进他的伞下，接过包子眯着眼睛咬了一口，脸上满是幸福。

他俩亲亲热热地搂着彼此，嬉笑低语着从蒋萱身旁走过，他们沉醉在爱河中，眼中没有其他人。

如此近距离地擦肩而过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，以至于蒋萱产生了疑惑，自己是不是在做梦？抑或自己已经成了隐形人？他怎么可能看不到自己？怎么可能不注意到自己？

或许是昨夜的宿醉未清，或许是被接近零度的天气冻坏了脑子，蒋萱脑袋一片空白，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身后。

他们没有回小区，而是缓步往前方的菜市场走去。

多么温馨，多么甜蜜，下班接车，一起买菜，一起做饭，一起睡觉……

才半个月的时间，他已经彻底将她从记忆中删除了？

蒋萱擦干眼泪，疾步追上去，凄厉地大喊一声：「白小帅！」

白小帅转身看到已经冲到自己面前的蒋萱，大吃一惊，不仅因为突然，更因为蒋萱那失魂落魄、近乎疯狂的模样。她俏丽的短发被雨雪打湿，凌乱地贴在脸上，脸上的妆容早就花了。

「萱……」

「白小帅，你以为你辞了工作，换了电话我就找不到你了？」蒋萱冷笑，眼中却是化不开的苦痛。

有那么一瞬，他心中是愧疚心疼的，甚至有些感动，毕竟如果她不在乎他，肯定不会找到这里来。可是当蒋萱的冷笑和犀利的言语一说出口，白小帅的那一丝恻隐之心立时化为乌有，涌进脑海的都是往日里蒋萱对自己的轻视和不屑。

「我们已经分手了，你还来做什么？」他皱起眉说。

「分手？我没同意！」

蒋萱恶狠狠地瞪着躲在白小帅肩后的吴佳。

「你就是吴佳？呵呵，我还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，原来不过如此。白小帅，我看你不但脑子有问题，连眼睛也有问题啊。」

最能够打击一个强者自尊心的往往不是高手间的角逐，而是输给一个被自己忽视、被自己看不起的「弱者」。

「对……对不起，萱姐。」吴佳用极其卑微轻柔的嗓音表示自己的害怕和无奈。

眼前的吴佳瘦弱娇小，她垂着头，一头清汤挂面的长发垂下来，遮住了半边脸。她牢牢缠住白小帅的手臂，看上去如此弱小，如此楚楚可怜。蒋萱此时才明白，柔弱也可以是武器，而且是极具伪装性、威力巨大的武器。

她的低头，她的秀发，她那看上去恐慌的表情全都是掩饰，她真正的意志是那条紧紧缠住白小帅的手臂。

蒋萱死死瞪着她的那条手臂，她抢走了他，还要用这种可怜巴巴的姿态来炫耀她的胜利！

「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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