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载中...

提沙/文

加载中...

发生在淮京的「未知天使湮灭事件」已过去了十年，神州的格局天翻地覆。

然而，这个事件至今仍旧扑朔迷离。

历史的真相也许并不重要，毕竟可能不会再有「后世的史官」了。

整个人类物种就快灭亡了。

我第一次见到天使，大约是六岁的时候。

那天傍晚，我正和小伙伴们在学塾旁捉迷藏。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，但我还记得，那一局扮演鬼怪的是李显。他与我同岁，却是村里的孩子王，敢闯敢做，比他大好几岁的孩子也愿听他指挥。

我躲在屋后的灌木丛里，平常我们很少来这儿，一块大石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我。

我藏了许久，也没被李显抓到。夏天的傍晚，蝉鸣声中有着湿漉漉的气息，草木的香味将我熏得沉沉欲睡。不经意地，我用眼角瞥见了一星闪光，然后我便注意到了那只蜻蜓，它周围环绕着迷离的光彩，飞舞之间，有丝丝缕缕的银色碎屑像丝带般弥散在空气中。我说不上来它的颜色，乍看上去是半透明的白色，却有着玉石似的光泽。

我不由得站了起来，小心翼翼地跟着它。

它轻轻地停在一片草叶上，我缓缓地挨近，想看得更清楚。

仔细看去，它半透明的翅膀上有着玄奥的纹理，就像雨天水面上的波纹。可每当我试图看仔细，纹理又幻化成了另一副样子，怎么也看不清。而它周围环绕着的银色迷雾，氤氲缭绕，衬得它像不属于这世间似的。

「抓到你了！」李显猛地蹿出来，狠狠抓住我的胳膊。

我吓了一跳。再一看，蜻蜓也慌张地飞了起来。

李显随我的视线看去，也看到了那只蜻蜓。

我从来都不擅长抓虫子，有时候则是不忍心。但李显不一样，他眼明手快，死在他手下的蜻蜓、蝴蝶、蚂蚱不计其数。

我突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，试图抓住李显的衣服阻止他。

估计是为了挣脱我的手，他用更大的力气冲向前，双手猛地一合。

我则使劲撞向他，我们跌倒在了草地上。

待我们回过神来，就只能看到闪着五彩光芒的碎片从他手里升起，像是薄玻璃，但又轻飘飘的。碎片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中，仿佛从没有存在过。

很快，天使护卫部的士兵乘坐直升机赶到了，他们还是迟了一步。

因为亵渎了圣灵，我和李显受到了各自父亲的严厉责罚。学塾的先生因为教导无方而被开革，村里的赋税比往年增加了一成，我们成了整个村的罪人。

往后的日子里，我常常想，如果没有我那一撞，他也许不会慌乱地使那么大力。以他的技术，蜻蜓天使估计不会被伤到，也许还有机会在被他玩弄时自然地回归仙界。

然而一切终究已经发生。

很多年后，我才真正明白那天我们造成的灾祸，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影响，一种蜻蜓的族群永远地消失在尘世间了。

我从淮京大学堂毕业时，因为优异的成绩，拥有了出仕入朝的机会。那时候，领导朝堂的圣座是第八十九代刘天师。从小信奉玄清教的我们，大多觉得入朝为官是向玄天金阙灵应天尊奉献自己的最好方式。为天帝守护万民，追寻降世天使的指引，带领百姓们最终飞升仙界，有什么能比投身于这一事业更有意义呢？

然而我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别的路。

自从我六岁那次事故之后，直到毕业，我都再也没有见到过天使。而小时候犯下错误所积累的复杂情感，一直潜藏在我心中。其中，既有对当初没能保护好天使，造成巨大事故的懊悔，也有对天使的好奇和对再次见到天使的渴望。除此之外，还有某种微妙的心思——天使降临在年幼的我面前，是在昭示着什么吗？而之后天使的陨落，又对我的未来有着怎样的启示呢？

在广袤的神州九十九郡中，天使降世的次数还是挺多的，一年有四五回。然而具体到个人，很少有人有缘得见这些天降的圣灵。

民间关于天使的传言很多，但往往是以讹传讹。从外界流传的书籍中，也难以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。而我此时对天使的兴趣日益浓厚，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关于天使的隐秘知识，想查阅历史上关于天使的众多记载。

于是，我加入了灵渊阁。灵渊阁负责维护重要古籍，处理与天使相关的案牍事务，并且给天使护卫部做辅助工作。

降世的天使十分脆弱，而一旦被亵渎甚至毁灭，则会对世间造成不可估量的危害，因此，灵渊阁的文员和天使护卫部的军士，一起肩负着保护天使的重要职责。

机缘巧合的是，李显也在一年后从戍京卫调入天使护卫部。李显的户籍是军籍，所以他很早就辍学进入军中服役。从小就有股狠辣劲的他，听说在军营里混得挺好。

那以后，我和李显隔三岔五会一起去酒肆吃酒，有次酒醉，他嘲笑我被天使迷了心窍。

「小时候在村里受的白眼都忘了？」他眯着眼说道，「还不是这些该死的天使招的。」

「那也是咱有错在先，亵渎了圣灵。」

「呵，天使护卫部没擦好屁股，朝廷凭啥罚我们？」他呸了一声，「再说，弄死一个天使怎么了？死的又不是人。」

「你咋这么说你自己的衙门？」

「我还想骂朝廷呢！」

「可不敢乱说！」我赶紧给他使个眼色。

灵渊阁有很多外界见不到的古书，其中，很多禁书只有持大学士的批文才能查阅。在这里，我也得以了解先生们语焉不详的知识。小时候的惊鸿一瞥在我内心埋下的种子，在这里发芽长大，我对天使的兴趣愈发浓厚起来。

众所周知，天使的形态千差万别。按照《洞玄道藏》中的说法，每一尊天使，都对应世上的一种生物，是这个族群独一无二、完美圣洁的「原塑」。太古时期，天尊创世，用泥土捏出了各族生物的「原塑」，这些「原塑」高居三十三重天上，而它们在尘世间的投影，便是大地上的各种生物们。

每种生物的个体有着大大小小的差别，就比如同样是布谷鸟，有的瘦一点，有的眼睛小一点，有的颜色深一点，然而它们都是天上的布谷鸟「原塑」的不完美的投影。而天庭中的布谷鸟「原塑」，拥有所有已经存在过的和将要存在的布谷鸟的所有特征，是一切布谷鸟的善与美的集合。

而「原塑」如果偶然降世，民间便称之为「天使」。天使降世的时间往往很短暂，少则瞬息，多则几天，之后便会变淡消失，重归天庭。

据《天庭上使秘考》记载，天使的身体如同脆弱的瓷器，敲之有锵然的声响。一旦有破损，裂痕便会瞬间传遍全身，导致天使寸寸碎裂，彻底死去。

如果某尊天使在世间被杀死了，就像我小时候那次，这尊天使对应的生物种群就会彻底消失——不仅是从现实中消失了，而且从人类的心中也消失了，人类再也无法认知这种生物，无法想起来这种被毁灭的种群到底是什么。

所有书中的记录，相关的一切，人类都无法再理解。《生灵典录》中的那种生物的名称，依然是写在那里的几个汉字，但所有人都没法理解这几个字放在一起所表达的意义，这个物种的名字和相关的记忆都会变成迷雾似的东西，捉摸不透，成了个哑谜，令人无从追寻。

我在灵渊阁入职后，查出了当年死去的那尊蜻蜓天使在《生灵典录》中的位置。

那是蜻蜓目下属的六个科中的一个。而如今蜻蜓的六个科中只剩下两个科还能辨认出来名字——春蜓科和晏蜓科，其他四个科都已经永远地消失了，名字也成了晦涩的符号。就算强行去背这些符号的写法，也会瞬间失去这个记忆。

就好似它们在意识中的位置，从心中被挖去了，并且成了无法进入的禁区。

《洞玄道藏》中说，这是天尊对人类亵渎天使的惩罚。

不幸中的万幸是，当时被李显捏死的，只是蜻蜓某个科对应的天使，而不是整个蜻蜓目的所有种类蜻蜓对应的天使，否则我们现在连「蜻蜓」这个名字也已经无法想起。

过去的古书中记载，人类有一些名叫家畜的动物，能够给我们提供食物，然而如今一种也没有了，在《生灵典录》的家畜门类下，已经全是大片大片无法认知的字符。

我曾经对此有些疑惑。

有的天使，对应的是某一分支种类的生物，是某个目下面的一个科，就比如我小时候见到的那只蜻蜓，对应的是蜻蜓目下面的某科。

但有的天使，对应的却是一整个大类的生物，比如历史上曾经出现的某尊天使，它死去之后，地兽纲的一个目完全消失了，这个目下面共有八个科，有三个科在更早以前已经消失，剩下的五个科则是因为这尊天使的死亡而消失的。这种事在《天使降临实录》中被记载过很多次。

这看起来颇为矛盾，按照《洞玄道藏》的说法，每一尊天使，都对应着世上的一种生物。那为什么既有对应一大类的天使，也有对应小分支种类的天使？

如果某尊天使投影了某个目之中的所有地兽，为什么还会有对应其中某一科的天使呢？

三百年前，大学士曾器曾经在《穗庐笔记》中提出过这个疑问。他曾怀疑《生灵典录》对生物的分类并不准确，因此请教过第七十一代刘天师。天师回答道：「《生灵典录》乃是天尊颁给世人的，不可能有任何错漏。」至于曾器的疑惑，天师则叱责曰：「凡人不应妄自揣度天意，天尊这般安排，自有其深意所在……」

「未知天使湮灭事件」发生的那天，我正在阁中当班。

我和几位同僚一起视频连线天使护卫部的外勤士兵，借此判断降临的天使种类，以便第一时间提供信息。

因为这次降世的天使体形较大，部里的探测器很早就给出了它可能出现的地点。在那几个地方，天庭与现世的关联都变得很强，这往往是天使降世的前兆。

信号最强的地点在淮京郊外的云梦泽边，护卫部的京师分队很快就赶到了，提前布置起了路障。

深秋的大泽上有着朦胧的雾气，天使即将降临的地点就在岸边紧临湖水的地方。士兵们围起了一片草地，空气中隐隐闪现着异样的光泽。接着，有闪电般的细密光丝出现在空气中，然后越来越密，范围越来越大，发出耀眼的光芒和急促的鸣响。

最中心的发光区已经有接近人的大小，即便是在屏幕这头也亮得刺眼。

估计是因为这次的天使体形很大，降临前的异象非常强烈。

就快要出现了。

我眯起眼睛，盯着屏幕。摇曳的焰光中，影影绰绰地，仿佛能看到一个竖直的淡影。

然后镜头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