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破阵之舞 知乎小说
16
我入王府数月年,方才知道周牧野养的那些美人全是精挑细选的细作和刺客。
那一晚他对我说:「本王从不小看女人,女人是最好的武器,他们不屑用,本王偏要物尽其用。他们生来养尊处优,家族和母家会给他们更好的筹码。可本王是个半路出家的皇子,本王没有筹码,所以要抓住每一线生机。」
他那么卑劣无耻,又那么坦荡无谓,反倒让我无言以对。
末了他望着我笑,「怀瑾,莫教本王失望。」
很快我就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。
太子从江南巡治水患回京,回宫述职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登门靖王府。
来势汹汹,来者不善。
可周牧野想必早有准备,他摆了最奢华的阵仗迎接太子,只留我和胭巧随侍。
太子周肃,年近而立,虽以文治见长,却脾性火爆。
早在皇帝还是宁王时便辅佐政务,治理城池,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做到如今监国协理之位。
他坐在首位上点我,「你便是为了这个女人跟封遂打架?」
我耳畔轰鸣,被他遥遥一指定住身形。
周牧野恭敬客气道:「这样的小事何足皇兄挂齿。怀瑾,给皇兄斟茶。」
我顶着太子的目光,缓步走去斟茶。
「我认得你,叶小姐,几年前国宴一曲破阵舞,技惊四座,冠绝天下。」
周肃的目光幽深冷肃,「我曾建议父皇斩尽杀绝。可惜父皇仁善,这才有了你的用武之处。」
周牧野低声道:「一介女流,什么用武之地,不过是我养着玩玩罢了。」
「玩?朝中并不安稳,父皇年事已高,能用的子嗣只我们二人,你瞧瞧自己那做派!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!」
周肃愤怒的甩手,沉甸甸的酒樽掷向周牧野。
他没躲,任凭酒樽砸上手背,酒洒了一地。
「皇兄息怒。」
他就地跪下,紧接着所有下人都跪俯磕头,屏气敛声。
太子起身路过他身旁,「下个月父皇寿宴,正愁没有别出心裁的法子贺寿。你带她来献舞一曲,父皇必会赞你有心。」
周牧野跪的笔直,俯首顺从的应了一声是。
我悄悄抬眸望向他。
他低垂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和怨恨。只有纯粹浓郁、静静蛰伏的杀机。
17
「女子所用兵器需得趁手,匕首就很好,但必须一击致命,必须牢记人身上的要害所在,咽喉,额穴,双目,心肺。」
「要学会借力,外力最好……」
胭巧还在讲,我的记忆却早已回到杀死唐巡的那个晚上。
男女体力悬殊犹如天堑,如若他事先有防备,如若他体魄再强健些,如若我那把簪子没有插进他的咽喉处……
我能成功杀掉他,简直是侥幸。
可真正害死他的是傲慢和轻视。
自古以来,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全盘掌控的俯视,让他们极少去怀疑不堪一击的女人也有能力杀掉壮年男子。
这是我生来的劣势,也会是关键时刻最后的依凭。
「你若不爱学,自去求王爷免了这档子事,也省去我许多麻烦。」
胭巧愠怒的剜着我,很是不满。
我面不改色的笑,「谢谢姐姐提醒,我自然愿学,只是不知这和下个月皇上的寿宴有何干系。天子寿宴,难不成会……」
一把飞刀猛地朝我掷过来,擦着我的耳畔,笃的一声钉进一旁的柳树。
那夜书房出现的女子,支腿坐在亭子上,一身青黛。
手里正把玩着一柄飞刀,目光不善。
我从周牧野那里知道,她名唤若瑟,和胭巧是亲生姐妹。
这姐妹自然是他的心腹。
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。
一个娇媚,一个冷艳。
如此极品的双生姐妹花,也不知周牧野费了多大功夫,从何处得来。
若瑟冷觑着我,「这里不是后宫,我们不屑与你争宠,但是你最好老实一些,你若做出半分对王爷不利之事,我必第一个手刃你。」
「阿姐,何必跟她废话。要不是王爷命令,谁愿意教她……八成还觉得自己是大小姐呢,不屑与我们为伍。」
我谦卑的作揖,「什么大小姐,我还怕两位姐姐不屑与娼妓为伍,所幸你们不嫌弃,妹妹心里感激,愿请姐姐去院子里喝茶。」
胭巧嫌恶的皱眉,「谁稀罕你那劳什子茶!」
「什么茶?本王可喝得?」
人未至声先到。
梧桐苑在王府深处,极为隐蔽,戒备森严。
允许自如进出的不过几人而已。
我殷切的迎上去,挽住他胳膊,「妾身正要请两位姐姐去我院子里喝茶,王爷可要同去?」
「谁答应你了?」胭巧啐了一口,目光落在周牧野身上,对我的那份不耐烦躁一扫而空,变得娇俏雀跃。
周牧野嬉笑着揉了下她气鼓鼓的脸颊,语气格外的宠溺,「我替你答应了,好不好?」
胭巧满脸幽怨,瘪着嘴不让他摸,「我才不去,阿姐也不会去。」
我想这姐妹俩在周牧野这里早已超越了侍女和通房的重量,不然屡次僭越,竟也不见他动怒分毫。
「她们不喝,本王喝,你的茶艺可谓一绝。」
此时已是日暮黄昏,周牧野带着我闲庭信步,去往我住的院子。
「这些东西并非一蹴而就,叫你学不过是多一份保命的手段,你还可以做些想做的事情。」
我脚下凝滞,下意识的紧张。
「封遂那边……」
「不急。」他在鲜艳的花圃前停住,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戴在我耳畔。
「怀瑾比牡丹还要美。」
这朵红艳似血的牡丹,从花园戴回院子,从八仙桌戴到了床榻上。
他不许我摘下来,直到我在他身下开出同样瑰丽糜醉的花,鼻尖滑落的汗珠比清晨的花露更香艳。
周牧野的脸上弥漫着深浓的笑意,「怀瑾,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。」
「王爷……谬赞。」我没有力气说出多余的话了。
「你不了解。」周牧野收敛笑意,似笑非笑的眼眸欣赏着我酡红的脸,「你还不了解自己能发挥怎样的作用。」
他微凉的指腹划过我的眉眼,鼻尖,唇边,「于男人而言,未被驯服,未曾得到的美色才是最美的。」
「算起来,除了胭巧,我应该尤为偏爱你了,可你从未被我驯服,不是吗?」
情潮褪去,我摘下耳畔的牡丹,放在他手心,翻过他的手背。
那里是一处拳头大小的淤青,太子那只酒樽,着实砸的力道不轻。
我温柔的拥抱他热气蒸腾的后背,摸到无数嶙峋的伤疤。
横的竖的,深深浅浅,像一块被摔得粉碎,又修修补补缝合起来的陶器。
「疼吗?」我轻轻吻他的下颌,「有太子那样的哥哥,你这些年过得很苦吧?」
黑暗里,周牧野像是一盏熄灭的蜡烛,宁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。
可他的胸膛里的心脏还在顽强有力的跳动。
一道温热的呼吸洒在我额上,他终是拥住我,闷声发笑,听起来很是愉悦。
「真是只有野心的小野狗,你是想反过来驯服我吗?先在寿宴上活下来吧。活下来,我给你机会。」
18
寿宴的前夜,晚娘亲自为我送来一套特制的舞服。
自我被买入王府,与她已有半载未见。
我才知道,晚娘原来是周牧野的人。
从我踏进妓馆那一刻,就已落入周牧野的囚笼。
我和晚娘朝夕相处一年,她教会我许多,护着我许多,几乎是拉扯着我度过了最难捱的第一年。
细细想来,也是我愚蠢。
妓馆缺长得漂亮、官宦出身的女子吗?
若是没有周牧野的授意,晚娘何必倾囊相授,处处回护?
初次的竞价,唐巡之死,他恰到好处的出现,哪一步没有算计?
我遍体生寒,未等质问,便见晚娘干脆利落的跪在周牧野面前。
「主子,妾身微贱,一直把她当做半个儿徒,还望主子护她周全。」
我呆立着,不知她是在逢场作戏,还是真心实意。
周牧野嗯了声,接过舞服,对我道:「这套衣服加了层软甲,宴席上可能会出现各种情况,无法一一事先准备,你且随机应变。」
我接过去,抬头对上晚娘关切的神色。
她无奈的笑道:「你不要怪我瞒你。」
我冷冷道:「如今知道大家共侍一主,怀瑾高兴还来不及,怎会怪罪,谢你远道来送衣,夜深请早回吧。」
晚娘欲言又止,深深望我一眼,沉默的从密道退出去。
「你怨她不如怨我,她不过是听命行事。」
「怎会,我谢她,也谢王爷。若没有你们,我身在何处遭遇几何难以想象。」
周牧野哂笑道:「你倒想的明白。」
「想不明白难道一头撞死?」我故作嗔怒。
他正色握住我的手,「怀瑾,事必凶险,你只需尽力保全自身。」
19
这不是我初入国宴。
上一次期盼雀跃,这一次如临深渊。
人们说, 这是周家的天下,只要姓周,谁坐不是坐。
那如何能是谋反呢?
它可以是勤王清君侧,怎么可以是篡位呢?
远坐高台的人,这个曾经是宁王,如今是宣帝的人,早已是不惑之年,双鬓微白,老态初显。
我跪坐在周牧野身侧,定定的凝视他。
我无法忘记阿爹的头颅从他剑下滚过的景象,无法忘记他下屠杀令时轻描淡写的口吻。
周牧野按住我的手,口吻沉静,透着危险的威慑意味。
「不要直视圣上,也不要擅作主张。」
宴席上歌舞升平,丝竹绕耳,我恍惚间看见十五岁的自己,意气风发的站在殿前接受先皇的封赏。
所有目光的焦点,所有赞美的中心。
所有人都爱我,至少爱我与生俱来的美丽,财富和地位。
精致的菜肴一道道呈上来,周牧野扮演了一个合格的食客,每一道都尝了几口,然后溜须拍马奉承太子。
「听闻皇兄为了父皇寿宴的菜谱颇下了功夫,着实是八珍玉食,色味俱全。」
太子谦逊温和的道:「哪里,不过这道从宁州加急运来的新鲜鱼脍,我知你素来最爱,还不快尝尝。」
「难为皇兄还记得,那臣弟却之不恭。」
周牧野抬起筷子,微笑着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,赞了一句鲜美。
只有我近在咫尺的看到,他举筷的手用力的过分,手背青筋凸起,嚼那块鱼脍时,简直像在生嚼木头。
因为周牧野根本就不爱吃鱼,称得上是极端厌恶。
王府里从未做过鱼膳,菜肴里更是一点鱼腥味也不能有。
演完兄友弟恭的戏码,周牧野接连灌了三杯酒,脸色愈发难看,忍了会儿还是借口出恭,疾步出了大殿。
我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,又瞥见太子嘴角那抹无声的冷笑,不放心的跟了出去。
我在不远处的御花园找到了他,正蹲在草丛里吐得昏天地暗,很是狼狈。
「你还好吗?」我摘了绢帕给他擦拭。
周牧野脸色很差,宴席上吃进去的东西八成全吐出来了。
「不碍事,习惯就好。他就这德行,最爱拿这些小事恶心人。」
殿内一群乐工正在弹奏乏善可陈的乐曲,周牧野听得皱眉,拉着我回去。
「快到你了,我们回去。」
他勉强微笑道,「怀瑾的破阵舞,本王也未曾见过,必会好好欣赏。」
我挤出一丝笑,「妾身愚笨不堪,若是搞砸了,王爷别嫌丢脸才好。」
我若真的搞砸了,他会保我吗?
以他在太子面前伏低做小,忍气吞声的处境,他自身都难保,他保得住我吗?
周牧野没有回答我,只是当无事发生,和首侧的太子遥遥敬了杯酒,看上去一团和气。
环顾四周,封遂未到,其余我有印象的父亲旧友生徒也多是没甚话语权的官职。
上次春泽斋一宴,这些人对我都避之不及,生怕惹了一身骚臭。
看来,我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「有用」。
20
我退至偏殿耳室换舞服,刚要换舞鞋,却发现歪倒了一只,像是匆忙之间碰倒的。
我将鞋提起来,颜色深了些,鞋底也厚了些。
果然被替换了。
我们不是没预料到这种情况,所以才让晚娘做了整套带入宫中。明明选了最偏僻的耳室,还上了锁。
千防万防……
大殿里的乐声小了下去,该轮到我上场了。
时机卡的真是准,真叫我不得不穿。
我听到周牧野对皇帝说,他新得了绝佳的舞娘,要做贺寿舞。
太子在一旁拱火,说我是天下难得的绝色舞姿,必不会教众大臣失望。
乐工们搬着沉重的乐器退至两侧,我舞动着水袖,一步步自殿门而入。
四周渐渐静下来,觥筹交错和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我催动火红的水袖,踮起脚轻盈舞动。
所有的力气落在脚尖,绵软的鞋底里,一根根尖刺被挤压,透出鞋垫。
锐利的尖刺一根根扎进脚底,每转一圈,就多扎进一根。
每一次跳跃,便活生生拔出去。
每一次俯身,再反复的扎进去。
红色的舞鞋变成了浸润的深红色。
鲜艳的口脂遮住我惨淡的唇色,飞扬的舞裙遮住我战栗的双腿,剧痛带来的冷汗浸透我的后背。
破阵,破阵,破阵……
像是在地狱的刀山火海上舞蹈,我转的越来越快,飘扬的火红裙摆宛若一朵怒放的牡丹。
我伸出水袖勾住近处一个侍卫的剑,猛地抽出,开始舞剑。
剑出鞘的那一刻,侍卫们纷纷上前一步,却被皇帝神色制止。
一时间剑光凛冽,大开大合,行云流水,破空之声不绝于耳。
舞剑的速度越来越快,我从大殿的一侧舞至另一侧,沿途斩断繁复的水袖,厚重的裙摆。
孑然一身,只身孤影,将剑尖指向宣帝。
所有人都屏住呼吸。
脚底早就被扎的血肉模糊了,痛觉堆叠,反倒越来越弱。
我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才能神色如常的面对周牧野。
他面无表情,用眼神无声的警告我。
一片轻薄的红纱从天而降,四面八方,避无可避。
我冲他挑衅一笑,抬起剑尖无声的指向红纱。
然后挥舞着长剑,任由剑尖在
相关Tags:背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