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蒙蒙亮，姚舒已经起床。洗漱完后，又细细整理好自己的房间。在苏姨喊吃早饭前又翻看了一下课本。

已经开学一个多月，她不知学校上课进度如何，昨晚已经把各科目的课本都看了三分之一。

姚舒收拾好东西下楼的时候，苏衡已经坐在那里。

「早。」姚舒道，没有丝毫的陌生感。

「早。」苏衡笑回。

「你们啥时候那么熟了？」文雅双手趴在扶梯上，居高临下看着两人。

姚舒只道：「文雅早。」便放好书包，坐下，拿起油条吃了起来。

文雅默默走下来，双眼瞟瞟这个，瞟瞟那个，见两人都没理她，也坐下开始吃早饭。

上车，两个女孩子都坐后面。

「你那么黑，穿着新衣服，挺不配的。」文雅托着腮，余光瞥着姚舒，一脸无辜地道。

「没关系，过些日子，衣服穿旧了，就衬了。」姚舒神情如同在跟好朋友闲聊。

苏衡从悄悄地从后视镜打量着两人。文雅的脸色，真难看啊。

「你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吧。」文雅又道。

「不，这是第三次。」姚舒道。

「你撒谎。」文雅以为抓到了把柄，正铆足劲想把人涮一下，结果……

「第一次是苏衡接我回你家，第二次是苏衡送我去看学校拿课本。」姚舒道。

文雅满脸黑线：「这不是同一辆车吗？」

姚舒点点头，道：「是同一辆车啊。」

「……」文雅的脸色青紫，「听说你要读的是二年级？」

「是。我上学比较晚。」姚舒坦然答。

「上学晚？难道不是留级？」文雅眯眼。

姚舒轻轻摇头。

「摇头是什么意思？」文雅道。

「摇头的意思是，你猜错了。」姚舒道，「我家穷得没米下锅，才没能早上学。」

「原来贫穷是件可以令人得意的事啊，随意挂在嘴上。」文雅道。

「贫穷不是令人得意的事，可是也不可耻啊，有什么说不得？」姚舒道。

「开学了那么久，功课落下不少了吧，我教你啊？！」文雅道，带着戏谑。

「如果你有时间，随时欢迎。」姚舒道。

「你怎么就那么巧救了我爸妈的恩人？」文雅道，眼中闪着精光。

「不知道哦，可能踩了狗屎运了吧。」姚舒道。

「不要觉得你对我家有恩就可以在我家作威作福。」文雅沉脸。

姚舒摇摇头道：「完全是你的臆想。」

「不要想着我会跟我爸妈一样，对你和颜悦色。」文雅道。

「不勉强，随缘。」姚舒道。

「你衣食住行全都是我家给的，难道就没有一点心虚？」文雅不忿。

「有的，应该跟你一样。」姚舒道。「什么跟我一样？」文雅疑惑不解。

「我衣食住行用你家的，凭的是一点恩情，你衣食住行用你父母的，凭的是一点血缘。有什么不同？」姚舒摊摊手。

……

苏衡第一次觉得，开车竟是件有意思的事。

车刚在门口停住，文雅就气哼哼地推门走了，走得飞快。

姚舒跟苏衡对视一眼，苏衡一脸心悦诚服地竖起个大拇指，姚舒笑了笑，说了「再见」，然后往教学楼走去。

姚舒所在的班级是二年级（5）班，这是普通班，班里的都是些学习成绩比较差的有钱人家的孩子，上课打盹、玩游戏的大有人在。

同学们知道有插班生，都带着几分好奇心盼着，结果见到真人，大失所望。

第一印象三个字总结：黑，瘦，土。

姚舒没有理会同学看见她那瞬间的神情变幻，只是听从老师指引，坐到了班级最靠边的座位上。

同学都不理姚舒，姚舒也不主动说话，漆黑的双眸只是打量着周遭的一切，迅速跟环境融为一体。

因为她新来，老师课堂上也不点她的名字。

二年级（5）班，似没有多了一个人。她成了个透明人。

许兴主动提出要给两个女生辅导功课，文雅想也没想就拒绝了。只有姚舒一个人去了许兴的住处。

那个住处，布置成了个书房。姚舒很喜欢。

「上学第一天，感觉如何？」许兴问姚舒。

「棒极了。」姚舒笑道。

「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。」许兴道。

「那是当然。」姚舒盈盈笑着，眼中有光。

一个月后，期中考试，姚舒不声不响以远超第二名的成绩一举拿下了全二年级第一名，众人哗然，透明人终于变成了实体。

不鸣则已，一鸣惊人啊。

校长当机立断，将姚舒提到了二年级（1）班，这是实验班。

「听说你考了第一名？」成绩栏公布出来的那天放学，文雅忍不住问姚舒。自姚舒上学第一天后，文雅基本没再主动跟她对话。

「好像是这样。」姚舒点点头。

「哼，嘚瑟。」文雅道。

「你想多了。」姚舒道。

「你凭什么考第一名？」文雅气不过，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，刚问出口她就懊悔了。

没曾想，姚舒却做出一番很认真的思索状后才道：「我也不知道。可能是运气？」她眨了眨眼，带着几分神秘莫测，「也可能是我背后有高人。」

这「背后高人」文雅当然知道是指谁。

她「哼」了声，别扭地侧着头，不再说话。

文雅知道自己隔壁的隔壁住了父母所谓的「恩人」，也就是姚舒所谓的「背后高人」。但她从未见过他。一天三餐，苏姨都会给他做饭送饭。父母也经常拎着东西往那跑。她从来不去。

她曾经说了狠话，不能打自己的脸。

她的父母有些反常。以前经常絮絮叨叨，对她的行为各种评论和约束，现在居然很平和，甚至可以说，是不怎么管她了。不理会，也没生气。

她突然开始不习惯。

她每天跟姚舒一起上学、放学，慢慢发现姚舒一个了不得的地方。

姚舒把时间利用到了极致。

在车上，姚舒经常挂着耳机。有天她好奇扯过一只耳塞，想看看姚舒到底在听什么东西，里头的声音，却是姚舒自己录制的课本内容。

原先是超过进度的二年级内容，慢慢地居然是三年级的内容了。

放学回家，除了吃饭和去隔壁的隔壁，姚舒基本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时不时能见到她踩着梯子在书架上找书。

说实话，姚舒那种废寝忘食绝对投入的模样，令她羡慕甚至嫉妒。

她有时候很想跟姚舒说话，但是，两人的思想境界显然不在一个档次，她常常觉得有种老朽戏顽童的荒诞感，这让她心里不舒服，却又很在意，还是想跟对方对话。

这样的自己，太陌生。

她有些抗拒，却又有点期盼。

一次周末下午，文国栋去公司加班，周婉外出，姚舒在屋里看书，文雅觉得无趣，便撑了把遮阳伞，踢踢踏踏出了门，不知不觉，竟走到了隔壁的隔壁。

门前小花园里，一个老者带着草帽，穿着深蓝上衣，半躬着腰，在裁剪花枝。

文雅站定在那里看着，那老者突然伸腰抬头，目光对了个正着。

这老者正是许兴。

许兴审视了一番，然后和蔼地笑了，褐色的皮肤折成皱纹，夹着个小虫子，道：「是文雅吧。」

文雅本能想扭头就跑，可是她抑制住了。

「姚舒成绩那么好，你教的？」文雅问，她仰起小脸，太阳伞在脸上投下阴影，脸颊热得通红。

许兴微微笑着摇摇头，道：「我的功劳，最多只占百分之一。」

「你们骗人。」文雅道。

许兴道：「你难道看不见姚舒多刻苦？」

她是看见了，可是学习这种事，不是刻苦就能学好的。她又不是没试过。

「我不管，你既然指点她，也要指点我。我倒要看看，你是不是高人。」文雅道，说得理直气壮。

许兴苦笑不已，道：「你要是想请教学习的问题，随时可以来。只是我退休了好几年，教材和学习大纲都有了些变化，可能会有所疏漏。」

「就这么说定了。」文雅道，有些冷傲地转身，抬步走开了。

虽然她这么说，但是还是迟迟没有上门找许兴，似在等什么。

南方的天，四季不全。热的时候是夏，冷的时候算冬。

1998 年元旦刚过，风一夜变冷。

在哆哆嗦嗦间，英华小学迎来了期末考试。毫无意外，姚舒再一次一举夺魁。

寒假第三天，文雅终于跟随着姚舒走进了许兴的书房。

「雅啊，为父不求你学习成绩很厉害啊，就求你多受点许老师为人处世的熏陶，学习怎么做人啊！」文国栋在文雅出门前语重心长，他兴奋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。

文雅却直甩白眼，道：「我就是只是奔着提高学习成绩去的。学做人？谁不是第一次做人啊？谁敢断言谁比谁厉害？」

文国栋噎住，他铁着脸，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，他是觉得他家娃的嘴皮子是越发厉害了，像把锋利的刀子。既喜且忧。

看见许兴房里挂着的字画的时候，文雅有些惊讶。她喜欢书画，虽然她更擅长油画，但不妨碍她欣赏中国画。艺术，有时候是相通的。

许兴的字丰厚雍容，颇有气势，有笔扫千军之态。

俗话说「字如其人」，文雅对许兴的印象好了不是一点半点，许兴在她心里，不再只是个抽象的糟老头子形象。

三人在书桌前坐下。桌子旁有个大黑板。这是文国栋听到文雅要找许兴指点功课，心中大喜，往贵里买的，也不知是什么材质。

「谁先来？」许兴问。

「文雅先来吧。」姚舒道。

「当然是你先来啰。」文雅道，语气间还是有点抬。

「那就我先来。」姚舒笑了，「老师，我们接着上次讲。」

许兴点点头，在黑板上唰唰写了一些数字公式。

这不是乘法交换律和结合律嘛？！

文雅熟得很。她托着脑袋，听着许兴讲，看着姚舒时不时点头，听着听着，她终于觉得不对劲了。

「慢着，这不是四年级的数学内容吗？」文雅叫道。

许兴和姚舒都很平静地看着她。

「是四年级的。」姚舒道。

「你不是二年级刚第一学期吗？你学四年级的东西？」文雅惊讶万分。

「有什么问题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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