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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独立
刚分到谢全组,谢全就给张诗瑞来个下马威。他首先告诉张诗瑞,张诗瑞手上之前分到的装卷任务,他不会帮他完成,张诗瑞必须自己想办法完成,而且不能影响谢全这组分配的工作。
张诗瑞闻言口里发苦,他原本以为刘晋发生意外,自己小组出线苦尽甘来,没想到还是落得个单打独斗的局面。
他斟酌了一小会,没有反对。刚出校门不久,他还不习惯推辞领导和同事布置的工作。
谢全见他没有异议,更加得寸进尺:「并且,我这组的卷宗,你也得装一些,初定 200 本吧!」
张诗瑞停下记录,吃惊地抬头看他:「全哥,我这头的卷宗,一个月都完成不了,要是再加 200 本的话,我估计更加完成不了。」
谢全压迫到这个份上,虽然张诗瑞是个老实人,但是也感觉吃不消了。
谢全闻言皱眉,他不喜欢这个年轻人,十分不喜欢。一方面是他的科班出身,另一方面,是他年轻又帅气的面庞,再加上一头茂密的头发,时刻在提醒他,他已经是中老年群体的一员了。
「完不成那是你的事,我可是听说,你之前还帮女同事装卷来着。怎么,帮女同事装卷就有时间,帮组内干活就没空?」谢全阴暗地问了一句,这话十分诛心。
张诗瑞惊得哑口无言。他帮胡蝶装卷的事,应该只有少数人知道,怎么现在好像大家都知道了?
之前汤进学师兄跟他说,法院内部犹如一条破裤衩到处漏风,他还不信,现在却是信了。
「那好吧,我服从安排。」张诗瑞苦着脸,无奈地应了下来。
谢全见把张诗瑞整服气了,不由得感到全身舒爽:科班出身又怎么样?长得帅又怎么样?还不是老子的小兵?
除了卷宗这个下马威,谢全还给张诗瑞整了别的幺蛾子,那就是不让他参与核心审判业务,只让他干点打印、复印的活,其他核心工作,他基本上都交给自己的书记员小丁。
坦白说,装卷倒没什么,但是谢全这一招,整得张诗瑞有点怀疑人生。他堂堂一个研究生,难道只能干这种小学生都能干的活?
他干了几天,发现谢全压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,分配得仍然是鸡零狗碎的活。他有些忍不了了,于是委婉地问谢全,能不能帮他干点写判决之类的高技术含量活。谢全摆摆手,表示张诗瑞干不了这个。
见张诗瑞貌似不服气,谢全摆老资格:「当年我在法院干了十年书记员,师傅才让我开始写判决书草稿,你才干了几年?」
谢全心说这事跟年限有啥关系?只要法律功底扎实,生活阅历到位,即使是刚加入法院,也不是不能写判决。
到这里张诗瑞已经隐约觉得谢全是在整他。谢全的动机他完全可以猜测到,两人虽然是在一个小组,但是理论上是竞争对手。谢全安排他干些鸡零狗碎的活,到时候报送办案数,他完全可以说张诗瑞天天干些打杂的话,没有案件数。只要没有案件数,就不能入额。
张诗瑞到时候就是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
但是,谢全这个阴谋,恰恰打在了张诗瑞的软肋,因为他在谢全这组,谢全安排啥活,他当然只能干啥活,除非他去庭长那告状。
不过,告状不是他的性格,而且告状也未必能改变什么。想到自己一片灰暗的未来,张诗瑞内心一片焦灼。
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过谢全的办公桌,看到桌角一侧有一份新鲜出炉的判决书,忍不住抄起来浏览。
所谓知己知彼,谢全是个什么路数,他也得摸摸底。谢全见状不以为意。
张诗瑞越看这份判决书,神色越古怪,如果说这份判决书有语病也就算了,关键是还判错了。
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离婚案件,原告被被告家暴,断了一根肋骨,原告起诉离婚。谢全竟然还不准他们离婚,理由是他们结婚二十年,生了三个子女,说明感情没有破裂。
张诗瑞被气乐了,这么严重的家暴,谢全都视而不见,反而判不离,这原告得憋屈成啥样?
他忍不住提醒谢全:「全哥,这案子貌似得判离吧?家暴啊!」
谢全抬头瞄了一眼,火气马上就上来了:「你懂什么?我以前都这么判的!」
张诗瑞见他发飙,也不再说话了,爱咋地咋地,反正又不是他的案子,只是可惜了一个当事人,遇到了这样的法官。
对当事人来说,每一个案子都是他们的人生,但是很多法官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虽然明白但是刻意忽视,于是在他们那,一个案子就是一个案子,跟其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区别。
张诗瑞虽然为这个原告感到惋惜,但是他也无能为力。他既不是员额法官,也不是这个案子的实际承办人。
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,没想到谢全竟然主动拿这事打他的脸。
在每个礼拜例行召开的法官会议上,张诗瑞作为法官助理也出席会议。在这次会议上,谢全不无调侃地提道:「最近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,一对生育了三个子女,结婚长达二十年的夫妻,只不过因为家庭琐事闹离婚,我判不离,小张竟然横插一杠子,认为要判离,真是笑话。」
他边说变笑,还一边摇头,显然对张诗瑞极为不屑。
谢全说完,全庭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到张诗瑞身上。张诗瑞吃了一惊,脸色一下子胀红起来。他没想到谢全的心眼这么小,为了这么一件小事,竟然当着全庭同事的面奚落他。
他年轻气盛,哪受得了这个委屈,忍不住站起来反驳道:「那可不是什么琐事,那是家暴,情节严重的,属于犯罪。这样的婚姻还判不离,当事人要是被打死,你作为承办人是要承担责任的!」
谢全鼻子里哼了一声,显然不当回事:「被打死?呵呵,你这是杞人忧天,哪对夫妻没吵过架?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嘛,吵架打死人,开玩笑。」
张诗瑞还要辩驳几句,赵长根庭长挥手让他坐下。两人的争吵他不关心,但是「家暴」、「打死」这样严重的字眼,让他本能地警觉起来,他冲着谢全说道:「正好今天讨论案件,你把这个案件汇报下。」
谢全摸摸有些秃顶的头,感觉有点莫名其妙,他瞪了张诗瑞一眼,不自然地朝赵长根笑道:「赵庭,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,以往我都是这么判的。」
赵长根瞪起牛眼:「让你汇报就汇报,啰嗦什么?」
谢全虽然心有不甘,但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,只能起身去抱卷宗。听完谢全的汇报,赵长根没有立即表态,他转头看向庭里的员额法官陆白琳:「你们什么意见?」
陆白琳沉思片刻道:「我认为这个案子要判离,家暴还断了一根肋骨,这可不是开玩笑的,女性的合法离婚权,还是要保护。」
赵长根微微点头,又看向肖志国:「这个案子虽然是谢全具体承办,但是挂在你名下,你也说说看法。」
肖志国手里的签字笔转得飞快,他的语速却很慢:「我觉得么,离也行,不离...也行。」
这个意见很滑头,赵长根听完面无表情。他想了想,又点了张诗瑞的名:「小张,你也说说看法。」
张诗瑞显然没意识到自己会被庭长点名,以往这样的法官会议,他作为法官助理只有旁听权,而没有发言权,原因是他至今还没有案件承办人资格。
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,所以赵长根从来不会点名让他发言。
张诗瑞深吸了一口气,将自己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和盘托出:「首先,法律规定家暴是判决离婚的情形之一,这个案子不仅仅是家暴,而且是严重的故意伤害,原告被打得肋骨都断了一根,可以想象她的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胁,如果不判决离婚,被告可能认为这是法院在纵容他,他可能变本加厉,原告即可能因此有生命危险...」
赵长根一边听,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,显然对张诗瑞的意见非常重视。见自己的意见受到了重视,张诗瑞越说越顺:「现在是网络时代,什么事情都可能上网,如果这个判决书被当事人发到网上,或者被媒体报道,可以想象的是,不判离会引发轩然大波。所以,我认为,无论是从原告的生命安全角度,还是从舆情角度,这个案子都应该判离。」
谢全感觉张诗瑞就是在胡说八道,他默默地翻了个白眼,这样的案子他判了不知道有多少,哪个出问题了?
陆白琳在张诗瑞发言结束之后,率先鼓起了掌,显然张诗瑞的发言,让她心有戚戚焉:「我跟小张意见一样。」
赵长根难得地冲张诗瑞微笑点头:「小张不错,法律功底扎实,而且也很有敏锐性。」
张诗瑞脸色微红,但是心里美滋滋的。
谢全一听就急了,忍不住插嘴:「赵庭,可是我以前都是这么判的,要是改了,岂不是说我以前的都判错了?」
他是想让赵长根掂量掂量,你想翻案可以,但是之前那么多错案,你作为庭长,受得了吗?
赵长根挥挥手:「现在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。看来这个案子有争议,这样吧,还是举手表决吧,少数服从多数,小张也算一票。」
谢全对投票没有意见,但是听到张诗瑞也算一票,他有些愤愤不平,这不摆明是要翻案嘛。不过赵长根做得很巧妙,他也不好说什么。
投票结果出来了,支持判离的占多数,除了张诗瑞、陆白琳之外,赵长根也举手赞同判离。支持判不离的只有谢全一人,民十庭另一个员额法官肖治国选择弃权。
于是,这个案子以判离告终。张诗瑞很高兴,虽然他在会上被谢全 diss 了一把,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,巧合之下,意外救了这个苦命的当事人一命。他这也算是积德行善了。
与此同时,谢全的心情非常灰暗,这次翻案对他来说,无异于奇耻大辱。他本来就对自己非科班出身感到自卑,这下又被公开打击了一通,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他不敢怪罪赵长根,只能恨恨地看了一眼张诗瑞,想着接下来怎么炮制他。
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案例讨论会,没想到在会议快结束的时候,民十庭的两名员额法官同时向庭长诉苦,抱怨他们最近收案太多,导致持续加班,以至于家里小孩都没法照看。
春田市经济发达,民事案件频发,春花区作为春田市的核心区,案件自然更不会少,这些案件办结压力,都扎扎实实地压在每一个员额法官身上。
最近一个礼拜,陆白琳和肖治国每人都新收了 100 件案件,同比去年翻了一番,加上两人手上未结的案件,两人目前各自未结的案件数已经突破 200 件,两人自然感觉吃不消了。
「赵庭,您要向院里反映这个情况,给我们加人啊!」陆白琳大胆建言。
「对啊,这么多案子,真是吃不消。」肖志国也趁机敲边鼓。
赵长根无奈:「再撑一撑,加人暂时就不要想了,院里编制基本都满了,就算没满,每个庭都缺人,想要向院里要人不现实。」
陆白琳眼珠子一转:「那何不把我们庭的人才用起来呢?」
赵长根有些不解地训道:「说话不要吞吞吐吐。」
陆白琳指着张诗瑞笑道:「赵庭,我看小张应该能独立办案,把我们的案件分一点给他办,也算是一种培养嘛。」
坦白说,陆白琳的这个建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张诗瑞来庭里的时间不到一年,虽然他是研究生,但是现在是否已经具备独立办案的能力,谁也不好说。万一让他独立办案,捅出了篓子,谁来给他擦屁股?
赵长根没有立即表态,他在权衡利弊。这时候肖志国领会了陆白琳的用意,马上接力道:「我看行,小张是研究生考进来的,今天看他分析案件,思路很清楚,办案应该没问题。」
张诗瑞此时很激动。有两个员额法官力挺他,他不激动才怪,他没想到同事们对他一个新人这么认可。
其实,他有点想多了。陆白琳和肖志国两人,之所以力挺他,主要还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。他们压根就是想分散火力,多一个承办案件的人,他们需要办理的案件数就少了几分。
赵长根仔细打量了几眼张诗瑞道:「小张是不错,但是能不能独立办案,我还需要考察下。」
话虽如此,在赵长根心里,他已经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。
在办公室来回踱步良久,赵长根终于下定决心,让张诗瑞上马独立办案。一方面,张诗瑞在今天会上的表现让他有所侧目。另一方面,民十庭现在办案压力确实大,大部分承办人已经吃不消了,作为庭长,在无法引进人员的情况下,不能不照顾下属的情绪。
下定决心之后,他马上就找张诗瑞谈话,表示要给他加加担子。
张诗瑞一时之间感觉天上掉了馅饼,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获得了办案资格。
他原本以为只要在谢全小组内一天,他就永无出头之日,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人头地了。在同一批小伙伴还在苦哈哈地做书记员式的法官助理的时候,他已经抢先一步独立办案了。
虽然他也要挂在一个法官名下,但是这毕竟是他走向入额的一大步。起码,他从此以后有办案数量了。
在一次临时召开的庭务会上,赵长根宣布了自己的决定——张诗瑞独立一组,挂名在陆白琳名下办案,所办案件数一半算张诗瑞的,一半算陆白琳的。
但是,由于民十庭书记员紧张,所以张诗瑞要自己想办法完成书记员的工作。
至于怎么想办法,赵长根没说,张诗瑞也不好意思问。想来就是让他自己做书记员,自己做承办人的意思。
这种情形,用一个业内术语说叫「自审自书」,意思是自己审理案件,自己当书记员,严格来说是违规的。所谓一人为私,二人为公,办案也是如此,需要避免徇私枉法。
但是赵长根能够帮张诗瑞解决办案资格已经不错了,哪里还能给他照顾得这么周到,连书记员都安排好了。
张诗瑞现在很满足,能独立办案就已经不错了,还要啥自行车啊。
会后,很多同事都到张诗瑞办公室祝贺他,连谢全也来了。他虽然也是来祝贺的,但是话里话外都透着阴阳怪气,张诗瑞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,也就不跟他计较了。
作为新人,他本着谁也不得罪的态度,尽量不跟同事闹僵。但是当谢全仍然摆出组长资格,吩咐他继续装完那 200 件卷宗时,他有些火了。以前在谢全组里也就算了,现在他独立了,谢全仍然这么摆布他,他就没有理由再配合了。
他借来一个小推车,将 200 本卷宗打包好,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谢全的书记员小丁。谢全看到卷宗后,气冲冲地冲到张诗瑞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。张诗瑞指着系统里的案件说:「不好意思,分案了,没时间。」
谢全碰了一鼻子灰,但是却无可奈何。
获得承办人资格以后,张诗瑞办案系统里已经分配了几件案件,张诗瑞对着系统拍了个照,发到了一起考进法院的小伙伴的微信群里,嘚瑟道:「看看这是啥?」
群里最先回应的是他的死党刘再然,他惊呼道:「卧槽,你怎么能分案了?666!」
张诗瑞回了个得意的笑脸:「崇拜吧,从今天开始,不要再叫哥法官助理,请叫承办人!」
刘再然回了两个字「牛 x,张法官!」
一直潜水的胡蝶也惊动了,她发了三个感叹号之后道:「你竟然是我们第一个获得办案资格的人,牛!」
张诗瑞虽然看破了她的绿茶本色,但是能获得美女的称赞,还是感觉很愉快的。
胡蝶在群里发了信息以后,又马上私信张诗瑞:「张帅哥,有啥秘诀吗?(小星星表情)」
张诗瑞本来不太想搭理她,但是感觉又不太礼貌,只能随便应付一句:「没啥秘诀,主要看领导。」
胡蝶:「太牛了,感觉你会是我们中第一个入额的,看好你,前途无限!」
张诗瑞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谢谢。自从知道胡蝶的本性以后,张诗瑞对这个女生已经有些敬而远之了。
胡蝶显然没有意识到张诗瑞的变化,以为他还是自己池塘里的鱼,发来了一条消息,邀请他看电影。
电影名非常魅惑——《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》。
张诗瑞心里一跳,这女人太会勾人了。他以极大地毅力回了一句:「不去,没时间」。
胡蝶马上发来一个语音电话,张诗瑞无奈接起,电话里的胡蝶又是撒娇,又是发嗲道:「去嘛,去嘛,求求了!」
2、资格
胡蝶的嗲声很甜,含糖量五颗星,张诗瑞有那么一瞬间松动了,毕竟胡蝶虽然绿茶,但是确实是一个很漂亮很活泼的女孩子。张诗瑞作为一个直男,尽管头脑清醒,但对漂亮女孩的撒娇,也没多少抵抗力。
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,左右不过是看场电影,能有多大事?张诗瑞认为,只要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,甭管胡蝶如何泡茶,他自岿然不动。
不过最终张诗瑞还是爽约了,在约定看电影的那天,庭里突然给他分了 50 个案件。
这一下子就让他的未结案件数突破了 100。张诗瑞作为一个办案新人,显然还没做好应对繁重办案压力的心理准备,突然未结案件数暴增,他感到无比焦虑、烦躁。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百只小猫,在张诗瑞心肝上抓挠。
甚至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干脆躺平算了,反正这么多案子,就算半年不给他分案,他也办不完。
不过躺平的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转了一转,马上就被他赶了出去。他现在正在冲刺入额的关键期,怎么可能真的躺平?除非他不想入额了。
他想了想,只能放了胡蝶的鸽子,一个人闷在办公室加班。
这一个月,加班已经成了他的主旋律,可以说,这段时间,他不是在加班,就是在加班的路上。
当初他考入法院时,有个伯伯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感叹道:「法院可是好单位,一杯茶,一支烟,一张报纸看半天。」
这个伯伯二十年前在法院做过书记员,他那个时代,法院确实是闲出鸟来了。现在的法院人,永远也想不到,那个时代的法院没有案件,老百姓几乎不打官司,法院为了显示存在感,责令法官挨个去「求人」打官司。
没完成「推销」任务的法官,还得挨领导批评。
但是等张诗瑞进来以后,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,现在的法院,案件数多得让人怀疑人生,学界有一个词形容这个现象——诉讼爆炸。
诉讼爆炸的后果是,法院想方设法往外面推案子,这就是所谓的「立案难」的由来。
所以如今的法院里,不仅有编制的法官在加班,没编制的书记员也在加班,可以说一人做法官,全家陪加班。这种加班强度和频率,加得张诗瑞怀疑人生。
当然,再忙的单位也有清闲岗,再闲的单位也有忙碌岗。想要分配到清闲的岗位,除了要看运气,还要看个人家境。
张诗瑞自问是没那个背景,能让领导另眼相看。而且,他脸皮薄,又年轻,还做不来摆烂、躺平的姿态。
胡蝶被放了鸽子非常生气,她对张诗瑞的理由不听不听王八念经,张诗瑞苦笑之后,也就不再理会了。
胡蝶见张诗瑞连解释都懒得解释,气得把手机摔到床上:「好你个张诗瑞,这么不给姑奶奶面子。」她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,胸口急剧起伏,显然气得不轻。
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,能像张诗瑞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她。加班,在她看来就是借口,而且是最烂的借口。
你不赔姑奶奶看电影,有的是人陪,哼!胡蝶翻开通讯录,找到刘再然的电话拨了出去。
...
一天晚上,张诗瑞正在加班,突然刘再然在他办公室门口探头,待看到张诗瑞埋头在电脑前没发现自己,刘再然恶作剧心起,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,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,把张诗瑞吓了一跳。
「哈哈,看你太认真的,跟你开个玩笑,走,今天晚上我请客,大家一起聚聚。」
「都有谁啊?」张诗瑞待情绪平复之后问道。
刘再然掰着手指数了数:「都是你认识的人,我,胡蝶,还有两个我们一批考进来的。你要是想叫人,也可以。」
张诗瑞想了想:「汤进学师兄你认识吗?要不把他叫上?」他叫汤进学,纯属是借花献佛。汤进学指点了他很多,他本来就想请他吃顿饭表示感谢。正好有刘再然这尊菩萨在,他也就不另起炉灶了。
刘再然表示无所谓,他本身就不差钱,多个朋友多条路,何乐不为呢?
本次聚餐的人不多,而且大多是年轻人,就算是资格最老的汤进学,也不过是三十多岁,总体来说气氛还是非常轻松的。
但是张诗瑞却感觉出一点异常,特别是胡蝶对自己的态度。本来张诗瑞放了胡蝶的鸽子,他感觉非常不好意思,但是这次饭局,让他这种内疚感不翼而飞。
饭局上,胡蝶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疏远态度,她紧挨着刘再然坐下,而跟张诗瑞隔得很远。
她不时跟刘再然巧言轻笑,但是却对张诗瑞沉默寡言、不予理会。
张诗瑞内心感觉有些妒意,但是一想到这个女生,从一开始就在同时钓他和刘再然,又感到些许愤怒和不平。
在这种复杂的心态支配下,张诗瑞变得越发沉默。
饭局上不知道谁起了个头,突然提起了躺平这个社会上很流行的词语。
刘再然一听立即加入了话题:「要我说,之所以出现躺平党,就是因为社会内卷过度,导致很多人索性用脚投票。大意是你们卷吧,我投降。」
他说到这里看向张诗瑞,「我们的张法官,就是内卷党的优秀人才,他是我们这批中第一个获得办案资格的,而且现在天天加班,卷得我们亚历山大。」
众人哄堂大笑,张诗瑞脸色胀红,也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,还是因为被调侃所致。
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,摆出大辩一番的架势,「我可不是什么内卷党,我可是老实人啊。」
张诗瑞先开了一个玩笑,接着道:「在我看来,所谓躺平,其实有几层含义。第一层含义是嘴上躺平,啥意思呢,就是很多人在网上喊着躺平,其实线下无比内卷。虚伪学霸的例子知道吧,当有人问起他们考前有没有复习的时候,他们嘴上说着没看,其实身体无比诚实,复习得比谁都狠。」
顿了顿,他又道:「躺平还有第二层含义,那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,不管他人瓦上霜。躺平党的分内工作,他们干得无比认真,但是叫他们干分外之事,他们绝对不干。」
「第三种,那就是真躺平。这种人一般是为单位劳累多年,身体干废了,想要内卷也卷不动了,又或者是他们多年辛苦,但是却始终得不到公正对待,索性原地卧倒,谁喊都没用。还有一种,表面上看是躺平,实际上是摆烂,工作爱干不干,谁来都没用,摆明了耍赖。」
张诗瑞的一番话,让刘再然等人目瞪口呆。刘再然笑骂了一句:「牲口,还说你不内卷,就连一个躺平,你都能说出四层含义。」
张诗瑞再次摇头,将话题转移到汤进学身上:「要说谁内卷,我看汤师兄最卷,他是我们这桌唯一一个入额的,是我们这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官。」
刘再然闻言举杯:「对对对,来,我们大家敬汤师兄一杯。」
汤进学摆摆手,举起杯子道:「你们别听我师弟瞎说,我现在也躺平了。」
众人闻言都不信。汤进学解释道:「今天都是小兄弟、小姐妹,哥哥我也就敞开说了。在基层法院,人是有天花板的,我的天花板,撑死就是副庭长。就这,还需要机遇和运气。我现在刚入额,资历不行,所以,十年内,我是看不到副庭长的希望的。也许这辈子也看不到,所以干脆躺平算逑。」
汤进学的话半真半假,众人大多不信。汤进学见众人神情,也不再过多解释。
张诗瑞却从汤进学的话里,听出几分真意。他端着杯子凑近道:「师兄,你今年办了多少案子?」
汤进学摆摆手:「我现在不追求办案数,只要最终达标就好。」
每个员额法官是有办案数指标的,没有完成可能会被退额,即被责令退出法官员额,从此不再具有法官身份。
这个办案指标只是基础门槛,对一个员额法官来说,他们踮踮脚肯定是能完成的。但想要评先进的话,只完成办案指标是不够的,可以说是远远不够。
如果一个员额法官只想完成办案数指标的话,那么说他躺平,也许没错。
这场饭局快结束时,胡蝶突然给了张诗瑞一个「惊喜」,她想让张诗瑞送她回家。众人闻言饶有兴趣看向张诗瑞这边,这个瓜很大,他们想不吃都不行。
张诗瑞懵逼了,这是个什么路数?此时不但张诗瑞懵逼了,连刘再然都懵逼了。这场饭局上,胡蝶对他巧言轻笑,怎么看怎么暧昧,怎么到了结束的时候,胡蝶不让他送,让张诗瑞送了?
对于胡蝶这样一个美女,但凡是有把的都想送她回家,原因无他,万一被美女邀请去家里喝茶呢?
张诗瑞已经看出胡蝶的用意,自然不能上套。他轻轻咳嗽了一声,猛然脸色一变,然后摆摆手,捂着嘴巴冲向洗手间。
还没到洗手间,张诗瑞怪叫一声,仿佛真喝吐了一般。胡蝶望着他的背影冷笑,她心想,当着我的面表演,真当我是傻子呢?
众人以为张诗瑞喝醉了,也不以为然。
刘再然这时候没管好朋友张诗瑞,而是凑到胡蝶跟前道:「我打车了,送你?」胡蝶换上笑脸:「那就谢啦!」
在出租车上,刘再然试探性地问胡蝶:「你跟张诗瑞以前很熟吗?」
胡蝶一听就明白刘再然有点吃味了,她也不解释,只是微笑摇头。刘再然咬咬牙,强忍着没有再问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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