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唿哨和平珍 知乎小说

分类: 日记  时间: 2022-09-02 01:40:27  作者: 大熊 
唿哨和平珍 知乎小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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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回罗镇,都因它的急剧变化而惊叹。走在喧闹的镇中央,原来那个童年游戏之地不见了,记忆中巨大的操场也好像缩水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水泥铺就的街心花园,中间竖着一块巨大的石头,上面镌刻着本地书法家书写的「罗镇文化公园」几个字。公园周边被商业店铺所环绕。来自周边四乡八村的人,在狭小的街道上,赶着猪和羊大声吆喝,扛着扁担和箩筐横着走。被扁担敲了脑袋的人会抱歉地说对不起,自己的脑袋不小心碰了扁担头。扁担头会很生气地说,走路要看路,你的头转来转去干什么?把眼睛都转晕了。镇西丁字街一带,是罗镇的老中心,老街尽管有些破败,但气势还在那里。镇东是新建的中心,兴旺发达,露出暴发户嚣张的风格。

黄昏,熟悉的唿哨声像风一样,在小镇的街巷里穿梭。巨变的罗镇唯一没变的,似乎只有这唿哨声。这唿哨是有来历的,据说罗镇最早学会打唿哨的,是在朱元璋兵营里当兵的人。那时候,朱元璋还是元代末年的一位江湖豪杰。兵营中朱氏风格的唿哨,曾经在浩瀚的湖面,在水上的兵营里,在高大的四桅战船上,在芦苇荡的深处,四处呼啸。唿哨与那些在湖面翱翔的湖鸥、大雁、白鹤的声音汇成一片。它是江湖,是自由,是揭竿而起的前哨,也是心中的歌声。它是罗镇人的骄傲,是本镇人心目中的「非物质文化遗产」,一直传承至今。但那位最早学会打唿哨的人,到底姓罗还是姓邵,一直是有争议的。不过有一点很明显,集中在镇西丁字街邵姓的唿哨声,是最正宗的,尖锐嘹亮且花样繁多,深沉迷人又令人心惊。而原来住在罗镇边缘,如今集聚在镇东新区的罗姓,大多数人都不会打唿哨,有一些年轻人也试图学丁字街的邵氏青年打唿哨,结果声音像放屁一样难听。

在最近的三四十年里,罗姓尽管人丁越来越兴旺,嘴巴也越来越会说,吃得也越来越多,但他们始终没有学会打唿哨。丁字街的邵姓说,你们就别学了,唿哨跟你们无关。跟你们有关的是别的。当说「别的」这个词的时候,邵姓人会哈哈大笑起来,罗姓人则会大发雷霆,恨不得跟邵姓人决斗。因为这个「别的」,指的是一桩跟道德相关的千古谜案。

这桩千古疑案,出现在罗村和邵村还是两个独立村庄的年代。今天的罗镇,是由罗邵两村合并而成的。两村原本相隔一里多路,房子建着建着,就渐渐挨到一起,因建镇初期第一位镇长姓罗,所以两村合并后的镇子就叫罗镇。离村庄几里路就是大湖,湖边有一古建筑遗址,叫「望夫亭」,如今尽管已成断垣残壁,但还是市级文物保护对象。这个湖边古亭,据说是当年朱元璋为夫人建造的,供观战之用。朱元璋要让夫人站在亭子顶层,看自己如何将老友兼情敌陈友谅揍扁的。朱夫人晓通兵法,精研八卦。每当丈夫出征之前,她总要占上一卦。凡是遇上不吉的卦像,她就要叫丈夫挂起免战牌。朱元璋跟夫人约定,倘若凯旋,便让唿哨队吹响嘹亮的凯旋唿哨,举旗而归。倘若战败,便让唿哨队吹响低沉的战败唿哨,拖枪而回。

一个吉日黄昏,朱夫人独自登上「望夫亭」,盼望凯旋的丈夫,但她远远看到的,却是丈夫的兵士们旗枪倒拖、队伍散乱。唿哨队吹响了战败的唿哨,低沉幽怨,混乱中夹杂着悲伤和凄凉。朱夫人大惊失色,心想,这怎么可能?卦象大吉,怎么可能吃败仗?难道自己失算了?事后大家才知道,是打胜仗的朱元璋跟夫人开玩笑。朱夫人哪里知道这些,站在亭楼顶层,见状气急,晕倒在湖里。第二天凌晨,夫人的尸体漂到罗村附近湖岸边的草滩上,被一位早起过路的农夫发现了,他见湖边躺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,邪念顿生,扒光衣服。有人甚至说,朱夫人当时并没有断气,是那个过路的人把奄奄一息的朱夫人活活地折腾死了。

朱元璋大为恼怒,下令一定要将奸尸者捉拿归案。罗村人提供线索,说邵村的篾匠邵德丙,那天清晨从湖边来,神色慌张,行迹可疑。但侦察人员到邵村去侦查,发现篾匠邵德丙双腿残疾,依赖双拐行走,平时很少出门,只能坐在家里编竹篮,做竹椅。邵村的人反击说,一定是罗村的人干的,他们村穷,光棍也多。密探被两边人的虚假情报弄得团团转,最后是查无实据,不了了之,留下了一桩千古疑案。

如今,这个传说依然在罗镇流行。讲故事的人想攻击谁,奸尸者就姓什么。攻击姓邵的,奸尸者就姓邵,攻击姓罗的,奸尸者就姓罗。奸尸者究竟姓甚名谁,并没有固定确凿的说法,反正谁也不想认这个账。谁来承担道德责任?道德审判指向哪一个族群?不同的时代,不同的局势,便有不同的说法。看起来他们好像是信口开河,综合分析就发现了规律,谁最穷困潦倒,恶名就会落到谁的头上。

罗镇曾经是中心区政府所在地。尽管以农业人口为主,但商业也很发达,是方圆几十里的商业中心。丁字街原本位于罗镇中心,随着镇东的开发,它成了偏西的一条老街。街上铺着清一色的青石板地面,两边都是木板门面的商店和青砖碧瓦的院子。别看它只有两百米长,却是罗镇的象征。1949 年之前,镇上最时髦的机构都设在丁字街:德盛钱庄、月新酒楼、美美影相店、邵记典当铺等等。镇公所也设在这里,占着全镇最大的大院——邵家大院。1949 年之后,这里的所有房产都归人民政府所有。人们在这条街上建了最豪华的商场、饭店、宾馆。老镇公所办公的院子,邵家大院,就成了区政府或镇政府的办公处。直到七十年代末,罗镇周边人说起到丁字街去,就好像说去「王府井」和「南京路」一样。丁字街是邵姓人的地盘。这样一个高雅之处的高雅居民,怎么会做出奸尸那种下贱的事情来呢?这种龌龊之事,只有那些穷鬼、脏鬼才会干呢。于是,在某个特定的时段里,从「望夫亭」上掉下来的那位美貌的夫人的尸体,就是被某位罗姓人糟蹋的。

罗姓人不服,但很少辩解,咬牙强忍着,等待时机。风水轮流转,二十世纪末的那一二十年,罗姓人随着镇东新区的开发富了起来,那个道德恶名,顺理成章就要落到丁字街邵姓人身上,因为丁字街没落了。闪闪发光的青石板失去了昔日的光泽。街道两边的木板店面渐渐被虫蛀空了,大的建筑也陆续被拆除,整条街露出了一副颓败的模样。相反,罗姓集中的镇东区,成了新的开发区,突然兴旺发达起来,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,有权有钱的人趋之若鹜。留在丁字街的人,除了无职无权无钱之外,更主要的是,他们都是些懒惰的、游手好闲的家伙。不过,丁字街的地皮尽管越来越不值钱,但也足以养活这群留下来的遗民。廉价的地皮和出租门面,引来了新居民。所谓新居民,是指那些周边乡村发了点小财的农民。他们没有财力在镇东买房盖房,就在丁字街租一间小屋定居下来。他们在这里开发廊、开小酒店、开小录像厅,使得这条从前充满政治色彩的街道,如今是充满了色情味道。发了一点小财的农民,习惯于过一种毫无约束、不守规则、绝对自由的生活。垃圾随手乱丢,小孩遍地遗矢,说话嗓门儿放到最大音量,录像室整天放暴力武打片。说丁字街是垃圾街、色情街、噪音街,怎么说都行,就怕你的词汇不够,想象力不够。一条这样垃圾成堆、苍蝇成群、臭气熏天的街道,由一群这样的游手好闲之徒主宰着,什么龌龊事干不出来呢?这样一来,历史传说中的反面角色,就跟丁字街的邵姓人扯上了关系。邵姓居民不乐意,发誓要报复那些造谣惑众的罗姓人。

丁字街的邵姓人,靠盘剥刚刚搬到镇上生活的农民过日子,尽管谈不上富裕,却也过得清闲。丁字街的游手好闲之徒,经常到镇东头去闹事。他们依然保留着当年昌盛时期的少爷气派:能说会道、工于心计、心狠手辣、不怕祸大。这些年境况渐渐好起来的镇东罗姓,则是一副暴发户嘴脸,显得笨嘴笨舌、底气不足,自然斗不过丁字街的少爷们,常常是明里暗里吃亏。更主要的是,他们没有丁字街人的那些闲工夫,闹着闹着就作罢。丁字街邵姓,表面上赢了,趾高气扬,内心总憋着一口气,出不来、理不顺。久而久之,他们好像集体染上了一种疾病:脸色灰暗、心存怨恨、目光呆滞、不愿动弹,喜欢坐在街边上发楞。邵姓人试图把那个「奸尸者」的道德审判,指向镇东的罗姓。无奈丁字街气焰越来越不盛,街道越来越颓败,门面越来越破旧,经济越来越萧条。最令人心寒的是,长得漂亮一些的女孩,都扬言要嫁到镇东去,做罗家的媳妇儿。丁字街的邵姓,勉强还维系着昔日的精神优越感,他们靠的也就是仅剩一口底气了,这底气伴随着他们的唿哨声,在罗镇上空飘荡。黄昏时刻,「呼——,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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