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兰无双 知乎小说
![玉兰无双 知乎小说](/uploads/randpic/793.jpg)
1.
师父带回来一个女子。
她娇小纤弱,即便带着面纱穿着布衣,也掩盖不了她的灵动美丽。
师父护在她身侧,说女子叫遇安,暂时留在高阁休养,要我以后好好关照她。
高阁是我师父的独居之所,师父淡泊喜静,轻易不许旁人靠近他的住处。
我听到师父这么吩咐很是惊讶,一旁的贺长老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。
那叫遇安的女子却拉住我师父的袖子,蹙眉道:「白先生,你突然带我回来,你徒弟不会讨厌我吧?白先生,你让和你一起住,你徒弟不会生气吧?她要是知道你一路上为了保护我受伤,不会揍我吧?」
师父受伤了?
我顿时神色一变,上前一步:「这是怎么回事?什么受伤?你说清楚!」
「白先生,你徒弟好可怕。」谁知遇安像是受了惊吓般,缩到师父身后,楚楚可怜:「不像我,我只会心疼……唔!」
遇安话还未说完,师父突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。
「贺长老,我回山门的消息不可外传。」师父携着遇安运着轻功远去,头也不回地丢下几句话:「朔川派暂且封闭一段时日,一切等掌门回来再商议。」
我望着师父衣诀飘飞的背影,内心波澜万千。
我师父白宴琛,一手剑法精妙绝伦,江湖人称清辉公子,我们这破落的朔川派,一半的招牌是他撑着的。
朔川派坐落穷苦的银川,掌门和师父不得不常常外出为门派搜集物资,门中寥寥几个弟子都是他们捡回来的孤儿。
但,带个黄花大闺女回来还是头一遭。
2.
遇安没有踏出过高阁半步,却令朔川派上下都对其瞩目。
弟子们谈论着给遇安送饭时,遇安隔着墙答谢的轻声细语。
他们谈论说谪仙般的人物,也难保不会为遇安动凡心。
他们还说,虎背熊腰的大师姐辛夷,跟遇安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。
虎背熊腰的我,听到最后一条后,身体力行地让他们再也说不出云泥之别这个词。
虽然美貌我可有可无,但武力我储备充足。
直到那天,来了一帮江湖刀客踢馆。
那帮傲慢无礼的江湖刀客中,只有一个年轻才俊有与我一战之力。
师弟们在一旁起哄,我难得遇上强劲对手,兴奋地使出浑身解数,奈何手中剑不争气,打到一半时断了。
我正要换把铁剑再上时,忽地瞥见了一道白影。
被惊动的师父不知何时赶来,按住了我肩膀,低声道:「不必再打了。」
我不曾服气,还想再上,听得对面刀客笑道:「剑艺确实不错,莫非这便是清辉公子门下亲传?」
我咬咬牙正要开口,忽闻师父上前道:「只是我朔川派一个普通弟子罢了。」
我顿时僵在原地,周围弟子们诧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我煞白着脸想,师父为何要否认我是他的徒弟?
大抵是嫌我,灰头土脸的样子丢他的脸吧。
3.
那帮刀客是来送武林密令的,说来也巧,他们前脚刚走,后脚掌门就踏着夜色回了山门。
我不知道武林盟主的密令上写了什么,也不知道师父和掌门商讨了些什么。
师父决定带一个徒弟去中原参加明年的武林大比,不是我。
我还有一个师弟,刚好要跟着掌门历练回来了。我跪在地上,犹疑不定:「师父要带寒英去吗?」
师父还未回答,一张俏脸从他背后探出:「不,是我哦。」
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遇安,师父微微颔首,算是默认。
「师父……辛夷不服……」我满腔委屈翻涌上头:「我自学武以来风霜雨雪从未怠惰,身为师姐,朔川派上下内务我都尽心尽力,于情于理,都应是我代表朔川派出战……」
师父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,许是看到我手上被剑柄磨出的茧子,他问:「你为何如此想去参加武林大比?」
我带着期许道:「辛夷想在武林大比上,扬我朔川派之名,有招一日也成为师父那样的大侠,叫人敬仰。」
若是,若是我能在武林大比上扬名立足,再也不会有刀客仗着自己来自名门正派,对我们朔川派傲慢无礼。
师父却厉声道:「为师教你读书悟道,你就只想着这些?」
他掀起衣摆便要离开,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,慌忙道:「求师父带我去吧……就算不参与大比,带我去江湖闯上一趟也好……」
师父并未留步,遇安一声轻笑,低头俯视着我:「说得我都可怜你了……你师父不带你去,要不然我带你去?你当我的丫鬟一路服侍我也成……」
师父背影一顿:「遇安。」
遇安连忙追了上去,我又听到师父低声呵斥她:「江湖儿女理应平等待人,不可讲究丫鬟奴仆之事。」
「哎呀,我就随口一说,白先生不要生气嘛……」遇安银铃般的嬉笑声伴随脚步声远去了。
我茫然失措地跪着,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师父为何宁愿带遇安去也不带我去。
有人从背后扶起了我:「师姐,先起来吧?地上凉。」
我顾不得擦眼泪,吃了一惊:「寒英?」
「嗯,我回来了。」
寒英弯腰替我拍膝盖上的土,露出的脖颈在黑衣墨发衬托下,如同白玉。
我揽住他:「掌门不是说你还有事未处理,所以慢一步回山么?」
寒英抬头腼腆一笑:「只是路途中忘了东西,耽搁了一下。」
「在外面晒了一年,你怎么比我还白?」我被他的脸吸引了:「连痘疮也不长了,掌门带你去了什么地方这么养人?」
寒英避开我的视线:「师姐,先回去吧。」
我和寒英都住在半山腰的小院落里,他的房间我一直打扫,他路途劳累倒是可以直接歇下。
4.
我和师父还有遇安的事有不少弟子知晓了动静,再加上我之前输给了刀客,难免有人议论纷纷。
我平日里仗着师姐的名号,对他们的管教十分严厉,此时我受挫,幸灾乐祸的目光也不少。
我厚着脸皮去求见了掌门。
既然师父不带我去中原,我便自己去中原。一直待在朔川派,我永远成不了侠,我一定要去江湖。
掌门起先不见我,后来寒英过来,进去说了什么,才开了门。
掌门是个年过半百的胖老头,和风度翩翩的师父比起来,他更像和山下卖菜的老农。
「小辛夷呀,」他一笑就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:「这些年朔川派多亏了你和你师父啊,你也知道,这门派的脸面是你师父,管教弟子靠的是老贺,我呀就是个臭跑商的。」
言外之意,他管不了我师父的事。
我又犯了脾气:「那师父带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住高阁,您也不管?」
「你师父对遇安偏爱是有缘由的嘛,」掌门道:「等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,你一个女儿家,管师父的事像什么话嘛。」
我没想管……我是想问您管不管……我皱着眉道:「那他们一起住高阁也不好,师父就算真的偏爱遇安……」
我话语一哽,忽然意识到了「偏爱」这个词有哪里不对。
长辈对小辈可以偏爱……男子对女子也可以是偏爱。
掌门笑眯眯道:「小辛夷倒是长大了,知道男女大防了?那这么说来,你和寒英挤在一个小院子里也是不合适了……」
我和寒英同时打断了他:「掌门。」
寒英与我对视一眼,他又低头示意我先说。
「掌门说得也是,辛夷确实不该再与寒英同住了,」我朝掌门跪下身去:「辛夷正打算与掌门请辞出去历练,求掌门首肯。」
掌门面色一变:「我就随口一说,我们江湖人不拘小节,更没有中原那般在意男女大防的,你别吓得跑路啊。」
「辛夷今日求见掌门,本就是为了下山一事。」我郑重地磕了个响头:「在江湖出人头地,扬名立足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。」
「寒英,你先出去吧。」掌门坐直了身体,正色道:「辛夷,你坐下吧,我们慢慢说。」
5.
我背着掌门给我的包袱,往山顶高阁而去。
寒英跟在我身后:「师姐,你当真要出去?」
「嗯,掌门已经同意了,」我也没想到掌门交代了我几句似是而非的话,就允诺我了,「我去找过师父后,择日便出发。」
寒英怏怏道:「快要过年了,你不吃年夜饭了吗?我外出学了不少新菜式。」
我想起寒英做的饭,倒真的起了恋恋不舍之心,只是突然察觉不对,连忙回头问:「寒英你这一年不会只顾着柴米油盐,荒废了武艺吧?」
「我……」他换了普通弟子的麻衣,又低着头,整个人看上去温吞又平庸。
我眉头一跳:「别的弟子贪玩就罢了,你倒好!一心只想当个厨子!」
寒英支支吾吾:「当厨子有什么不好,我做菜给师姐吃。」
「我们是朔川派,混得是刀剑江湖,不是舌尖上的江湖!」我恨铁不成钢,寒英若是争点气,师父说不定也不会宁愿带遇安去武林大比,也不带我和他了。
一路说着,到了山顶高阁,我收敛神色,刚想敲门,却发现院门虚掩着。
院中落叶飘飞,美人持剑,如虹似锦。
我看着她僵硬笨拙地舞剑,心比剑光还要寒。
遇安见到我,收了剑,露出明艳动人的笑来:「是小辛夷啊?怎么不进来?」
我不答,只是问:「姑娘刚才所舞的剑法是师父所教的吗?」
遇安道:「这话倒是稀奇,若不是他所教,还是我偷得不成?」
那是滚雪剑法第五式,遇安舞得扭扭捏捏,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来。
我不由地握紧了拳,寒英道:「师姐,师父好像不在,不如我们先走吧。」
我只看着遇安不说话。
「你干嘛这样看我啦,好像我抢了你东西一样。」遇安从地上捡了本剑谱抖了抖土,「是白先生说什么要我跟他去武林大比,非要我练这个,这破剑法又软绵又难练……」
「我不许你这样说!」
滚雪剑是师父的独门绝技,这么多年了他只亲自教过我三招。
可遇安却把师父亲自编写的剑谱丢在土里。
我足尖一跃要去拿剑谱,遇安边闪躲边道:「哟,想不到这破剑法在你眼里还是个宝。」
她脚上步法虚虚实实,寒英又在后边拉我,我竟一时摸不着她,只气道:「我师父好心教你剑法,你为何要如此作践。」
谁知她冷笑一声道:「什么好心,我看他只不过是个绝情寡义的负心汉,谁稀罕他教的东西。」
负心汉这词一出,我和寒英皆是动作一顿。
我气血上涌,正好顺手抽了寒英腰间佩剑,刺向遇安:「我师父待你这般好,你怎能诋毁他!」
遇安反应慢了半拍,虽及时拿剑来抵,却也被我击退了半步。
我不由得一怔:「你轻功步法不错,怎地剑法如此落后?」
她嘲讽一笑:「再落后,你师父不也宁愿认我为徒弟带我去武林大比?」
我手中剑一挽,复而挑向她,寒英忽而从背后拉我:「师姐,别受她激将!」
我理智回笼,手中卸了力道,谁知遇安身法实在诡异,本该压向她肩膀的剑锋划到了她的脖子。
只磕破了一点皮,可遇安忽然浑身发颤,眼泪翻涌:「不……不要杀我……」
这伤口很是奇怪,看着像是破了的皮下还有一层皮,我正想看个仔细,却被遇安突然的变脸,弄得猝不及防:「什么杀你……」
一道掌风从我背后袭来,白影蹁跹间,我的剑被裹挟着落到地上。
「白先生……」遇安靠在师父怀里,软弱无力:「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……」
话未说完就晕了过去,我和寒英目瞪口呆。
6.
遇安甚至惊动了掌门和长老来救治,寒英被罚去看守药炉,而我在院中跪到了月上中梢。
师父终于抽空来看我:「辛夷,你不服么?」
我挺直背脊问:「弟子见她练得滚雪剑第五式,本想上前讨教,又因些许误会才起了冲突,何至于让师父动怒?」
师父淡然问:「我只教了你三式,你怎认出她练得是第五式剑法?」
我磕头道:「师父当初教我时,说我把前三式融会贯通再学其他也不迟。我将其练无可练,偶然观摩师父练剑时,便知晓了后面几式。」
师父道:「你偷学了我的剑法。」
我咬牙不吭声。
倏地耳边风声作响,惊然侧身时,寒光掠过。
我跌倒在地,一缕鬓发飘落,一把未开锋的剑丢至我身边。
师父淡漠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:「这就是你的练无可练?」
我压下心惊肉跳,重新跪好:「弟子知错。」
师父负手道:「学艺十年,你只会斗勇逞强,急功近利,心不静则剑不稳,我无法教你更多。」
我含泪道:「我吃了那么多苦,还不能与人争个高低吗?若淡泊了名利,又哪来的动力习武呢?」
师父叹道:「冥顽不灵,你与浪潮中的沙砾有何区别?」
我埋在尘埃中不敢抬起头:「弟子自知和遇安有云泥之别,师父无论是收遇安为徒,还是娶她作师娘,弟子都别无二话,师父不必打压我。」
「你!」师父突然动了怒,呼吸起起伏伏:「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!」
他气得厉害竟捂住了自己的眼睛:「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,你们于我都不过是小辈,我若多看你们一眼,那我成什么了?」
我理智回笼,发觉自己说错了话,连忙不断磕头:「弟子说话不带脑子,求师父原谅,求师父原谅,」
「罢了,罢了,你年轻气盛,心念偏颇也正常。」师父放下了手,又背过身去:「你走吧。」
我脑中嗡然作响:「师父你……」
「我教不了你。」师父道:「你另请高明吧。」
我膝行几步,去拉他的衣摆:「师父,弟子真的知道错了,师父大恩我还未报,你要弟子去哪儿呢。」
「别再叫我师父。」他从我手中抽走衣摆,「从今往后,不许你说是我的徒弟。你在外面惹出事来不说我的名号,就算报我的恩德了。」
7.
我想起那年我在跟难民抢窝头,师父赶走了欺负我的人,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,一步一叩首地爬上了山。
北方难得迎来了一个有生机的春天,山路两旁的白玉兰开得灿烂。
师父说我心性坚韧,可以收做徒弟,又为我赐名辛夷。
可如今,他说我只知道斗勇逞强急功近利,还让我再也不要叫他师父。
我背着包袱下了山,东方才刚刚露出一缕白。
我就这样,半知不解地被逐出了朔川派。
即便满怀愁绪,温饱总是要紧事。
我拐去镇上买最便宜的干饼,却去得不巧,饼还未出炉,我只好蹲在街角等着。
还没蹲一会儿,当地的地痞头子就凑上前来,向我小心翼翼地打听寒英的事。
这帮地痞流氓盘踞在城镇好几年了,被我们朔川派的人教训过几次,便一直安分地混着日子。
只是不知怎的,他们格外怕师弟寒英。
寒英在陌生人面前会有些内向,可熟悉之后,他只是个温和爱笑的少年郎。
我不懂他们有什么好怕的。
但他们听到寒英前日已经回山了,就对我更殷勤了。
不仅帮我跑腿买干粮,还替我做担保搭上了南下的商队。
我除了武艺别无所长,朔方的寒冬对我来说太难熬了。
武林大比定在襄城,我想去凑个热闹,也想试试求个机缘。
我要悄悄地成侠,然后惊艳所有人。
我替商队挑货担一路到了中原,终于攒了几分钱,发现自己虽然半只脚踏入了江湖,却连把剑都没有。
8.
听闻庆州城最近官兵查得严,我觉得很正常,毕竟庆州是繁华大城。
但我没想到我排了半天的队,都没靠近庆州城门,更别提我心心念念的铁匠铺了。
正犹豫要不要放弃庆州,去周边城池买剑时,我身后长长的队伍突然发出几声惊呼。
人群四散开来,又形成一个包围圈,圈中央是个妇女,正跪地抱着孩子痛哭。
我瞧得分明,那孩子脸涨得紫红,又是抽搐又是口吐白沫,眼看是要憋死了。
我心焦地拉住旁人:「大家快让这母子进城吧,人命关天啊。」
谁知路人一把甩开我:「排队那么长时间,严寒酷暑,冻死的中暑的数也数不清,哪里让得过来…………」
议论间,一个小个子拨开人群:「让一让!让一让!我能救他!」
听声音,竟是个娇俏年幼的姑娘。
那妇女还满是犹豫,周围人也在起哄:「嘴上没毛,办事不牢。」
少女辩解几句无果,干脆一把从妇女手中夺过孩子:「救人要紧,得罪了。」
那妇女哭嚎着就要去拉扯少女,我一把拦住。
「夫人,岐黄之术并非只能看年纪,至少她是个大夫,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。」我挡在少女面前,安抚着那个妇女。
少女感激地看了我一眼:「我叫妙如意,自小学医。」
妙如意将孩子平放在膝盖上,从挎包中取出一整套金针来。
「我叫辛夷。」
我先前看她风尘仆仆,身上背得挎包却异常干净,便觉得她应当是个严谨的大夫。
希望她不要辜负我的信任。
妙如意用金针在男孩胸口刺了几下,下一刻竟取出一根半指长的金针插进了男孩后脖颈。
有人惊呼,孩子母亲忙要阻止,原本抽搐的男孩咳了几声,吐出口血沫,竟不动了。
妙如意拔出金针道:「好了。」
下一瞬,我和妙如意被人扔了石头:「孩子吐血不动了!她把人治死了!」
那母亲扑在孩子身上哀嚎,恨恨地诅咒我们。
我替妙如意挡着石头,妙如意眼泪汪汪:「不是的,他只是咳出异物,晕过去了而已……」
「来不及解释了,快走吧。」我拉起她便跑,那头有人要拦我,我三拳两腿把人撂倒了。
「江湖人!他们是江湖人!」围观的人忽而惊慌散去。
官兵也被引了过来:「江湖人?拦住她们。」
看着包围而来的官兵,我心觉不妙,飞快地想着对策。
这时远处响起男孩的哭声,想来是没事了,妙如意甩开我的手,高兴道:「我就说我能救他。我行走江湖,有许多见义勇为的经验……」
她话没说完,官兵冷笑一声:「真是江湖人,还是女子!快带走!」
9.
我本想混口饭吃,却混到了牢饭。
起先,妙如意还有力气哭:「我把人救活了你们却抓我蹲大牢,你们不讲道理。」
衙役被她哭得烦了,用木棍威吓我们:「大人要打击江湖恶势力,快闭嘴!」
衙役说完转身离去,妙如意哭得更大声了:「什么江湖恶势力,都说了我是被冤枉的……你们才是最大的恶势力……」
「小姑娘,省着点眼泪吧,把眼睛哭坏了可没人帮你治。」
隔壁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,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。
「等我出去了,我婆婆会帮我治。」妙如意抽泣了一会儿,又来扯我袖子,「辛夷,你有吃的吗,我好饿啊。」
我翻出身上带的干饼递给她,又使了巧劲儿给隔壁乞丐丢了一块儿饼:「老先生,你也吃点吧。」
老乞儿把饼捡了起来,懒洋洋问:「大闺女,你打哪儿来啊?」
我老实答道:「从偏远西北过来的。」
「怪不得你们会被抓进来,」老乞儿道:「从洛阳来得通缉令,说要抓一个江湖女飞贼。江湖各派都下令让弟子避着点官府,庆州城的江湖人都跑了。」
我一时默然,离开朔川派后,我苦于生计又脚不停歇,耳目闭塞才撞到官兵手上。
那老乞儿竟似看透了我心中想法:「大闺女,消息是故意封锁的。传闻那女飞贼无门无派,自称大恶盗何东流之后,偷了好几件宝贝,中原门派都没摸到她影子。只是她后来偷到了高官府邸,这才惹得朝廷通缉。」
大恶盗何东流十年前偷过赈灾银子,此等恶事天理不容,朝廷震怒,灭了何家满门,又血洗江湖,怒斩上千人。
这件事无论是朝廷江湖还是百姓,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。
胆敢自称何东流的后人,必定要有几分真本事。
我静静沉思,一旁妙如意问道:「既然大家都没见过飞贼的真面目,那如何确定她是个女的呢?」
乞丐叹道:「说来也怪,各大派都说不清飞贼是男是女,朝廷却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,到处逮女子。」
妙如意道:「会不会那帮狗官根本不想抓飞贼,只是随便找个理由,抓姑娘再卖了发财?」
我安慰她:「不会的。」
话音未落,一队衙役进来嚷嚷道:「快把她们捆起来,送去天香楼。」
我目瞪口呆,妙如意刚要放声大哭,就同我一起被堵上了嘴。
10.
一个脂粉气很重的女人,黏腻的目光扫过我们,又停留在妙如意身上:「这个脸长得不错。」
女人伸手探了一下妙如意的额头又露出失望:「可惜身体不行。」
我正想着,如花似玉的妙如意都不行,那我就更不可能被看上了。
结果那老鸨探了探我天灵盖,却满意地点了点头:「身体倒是极品……脸就将就一下吧。」
我诧异极了,这老鸨选人的标准竟然是身体强健程度吗?
天香楼到底是妓院,还是杂技院?
未等我想明白,老鸨就指挥仆人把我们拖了下去,让人捶打我们筋骨。
在痛苦的捶打中,我恍然觉得自己是只要下锅的野鸡。
在朔川派时,寒英猎到野鸡后,往往会捶打野鸡使其肉质鲜嫩,再给鸡肉抹上香料腌制。
听到老鸨说要把我们献给「大人」时,我便明白,我和野鸡差不了多少。
以前掌门提过,这江湖上有一种邪道,练得吸人内力的邪功,可用采阴补阳之法令自身武功大涨。
没想到,真叫我和妙如意遇到了。
我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妙如意,每天提心吊胆地想着逃跑。
妙如意因着武功没我高,受到的捶打也少,每天倒是生龙活虎地甩着狠话:「我婆婆一定会来救我,等我出去一定不会放过你们。」
她口中的婆婆的没等到,却等来了那位「大人」派来验货的影卫。
我和妙如意各自被绑在一个隔间里,我见四下无人,正是逃跑的好机会,连忙使出浑身解数。
就在绳索要被磨断时,一个黑影走了进来。
我紧张地绷起身子,却在那个黑影靠近时,震惊不已:「你……」
来人伸出节骨分明的手,摘下了面罩,露出一双水润眸子:「师姐,是我。」
11.
「天香楼的势力范围太大,仅凭你我,逃出去的概率只有三层。」寒英跪在我跟前,用笔调着墨汁。
那位「大人」口味独特,不要姑娘点守宫砂,却要影卫给姑娘盖章。
我自然不希望自己身上烙上耻辱的痕迹,寒英便说他来帮我画一个。
「所以至少要出了天香楼的势力范围,也就只有天香楼带我们去见大人的时候。」我皱着眉头问:「可又如何保证到时一定防守薄弱呢。」
寒英轻声道:「不光彩的事,为了避人耳目,双方交接时不会带太多人。」
「好,我信你。」我想到了妙如意,若有机会,我希望能带她一起走。
我看向寒英:「我已不是你师姐,叫我辛夷吧。」
他已将墨汁调好,我便去褪衣裳。
「辛夷……别。」寒英一怔,又来扶我的衣襟:「你转过去就好。」
我听话转身,他从背后将衣领往下扯了点,湿润的笔落在我颈背上。
感受到他手上的热度,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孤身一人了,忍不住红了眼眶,连忙压下情绪,问:「你是如何混进来的?」
寒英道:「原本的影卫不想干了,我悄悄顶替了他,我给其他的影卫做了几顿饭,他们说我做饭好吃,就把天香楼的差事让给了我。」
「你别骗我。」我将信将疑,又问:「你冒这么大险,是为了救我吗?」
寒英在我背后吹了吹:「辛夷觉得呢?」
我想了想,我才被抓几天,寒英就算得到消息,也没本事做到这种地步,于是道:「你莫不是早听到此处有恶人为非作歹,所以打探消息来了?」
寒英给我理好衣领:「是也不是。」
我回头望他,觉得他如同小鹿般单纯无辜,心中担忧无比,刚要开口,隔壁传来巨大声响。
寒英转身跃去,我紧跟而至,才知是妙如意反抗太过,咬了影卫的手。
她惊慌失措地冲到我身后,老鸨骂骂咧咧地要人打她,还是寒英劝住了他们。
12.
「那人要抢我的玉佩。」妙如意受了惊吓,泪流不止,到了夜深人静才挨着我说了这么句话。
我听得看守我们的仆从都睡着了,便轻拍她的背道:「我护着你,不让他们抢走。」
「辛夷,你真好,和我救命恩人一样好。」妙如意呜咽道:「我很小的时候,就差点被劫匪卖了,是叶凝女侠救了我。」
我不太记得这位女侠:「叶凝?」
「你没听过侠女拔寨的事么?」妙如意说起叶凝,便镇定了许多:「以前有个黑龙寨,里面都是些江湖恶徒,仗着武功高强,就欺压百姓,无恶不作,各路武林高手都拿他们没办法。」
「这么恐怖?那怎么办呀?」
「叶凝女侠就带着双刀去挑战黑风寨了,她足智多谋,艺高胆大。黑风寨一共十三寨主,各怀绝技,却被叶凝女侠逐个击破。叶凝女侠把黑风寨连根拔起,又把被关的人全都安排了去处。」
「她真厉害。」
「对啊,我也觉得叶凝女侠又厉害又好看,可是后来她就销声匿迹了,婆婆说她回西北嫁人了。」妙如意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,满脸是向往:「我来这里,就是来走她走过的路,寻她踪迹的。」
我道:「时过境迁,她形容已变,你想寻她也太难了。」
妙如意将手中玉佩递给我:「这是当初我不舍得她,叶凝女侠让婆婆刻了她的样子哄我的。」
我接过玉佩,借着月光仔细端详。玉佩上的女子栩栩如生,顾盼生辉,却看得我倒吸一口冷气。
这分明就是遇安的模样!
我将玉佩还给妙如意,许久也压不下心惊,想再问妙如意时,妙如意已搂着玉佩睡着了。
13.
我一夜没睡,第二天昏昏沉沉时,老鸨把我们薅起来,绑上了马车。
车绕了大半天,我们被蒙着眼带着走过一处长廊。
摘下眼罩时,明亮的灯火令我头晕目眩。
地炉把宽敞的室内烧得温暖如春,几个影卫恭敬地立在两旁,如雾般的纱幔后,那传闻中的大人挥退了天香楼的人。
人少了许多,我辨认出站在末尾的是寒英,不由地定了心神。
这时纱幔忽然掀开,一个双鬓斑白的老者扫过地上的我们,大笑道:「这两个货不错,在座的诸位都有赏!」
仆从端来酒壶,分别给影卫们倒酒。
影卫们喝完,那老者又伸手一指:「那丫头不错,给她也赏一杯。」
他所指的是妙如意,妙如意顿时露出惊恐状,她的嘴还被封着,只能发出呜咽声。
侍从捏住她下巴,撕开她嘴上的布就要灌酒,她呛了一口就往外吐:「我不要喝!这酒有毒!」
我心头一震,猛地用头顶开那侍从,妙如意边往我身后躲边给我解绑。
我挣扎着踹开那侍从,听得远处老者要影卫来控制我们,更是紧张。
这时,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,那袭向我们的影卫轰然倒下。
寒英眼中锋芒毕露:「辛夷,接剑!」
我纵身一跃,三尺青锋到手,一落地便挽了个剑花。
影卫们奔涌而来,我护着身后妙如意,将长剑舞得凌厉至极,却始终撕不开包围的口子。
我正想着对策,忽见那边与影卫缠斗的寒英借力凌空而起,长剑直指纱幔后面的老者。
「叮——」剑锋擦过老者的肩膀刺入了座椅,寒英一击不成,便被回防的影卫踢了出去。
一切转瞬即逝,我趁影卫们担心老者,飞身上前接住了寒英。
妙如意惊呼:「小心!」
听得背后刀剑袭来,我情急之下挥剑,身体比理智先做反应,挥了一式滚雪剑法出来。
一招命中要害,热血洒在我脸上,我还在愣神,寒英撑起身子:「走窗户,外面是湖。」
一路边战边退,我挥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颤抖,可脑中却是从前未有的清醒和震撼。
窗户被妙如意拆开,雾气朦胧的湖面水声不断。
湖水冰冷刺骨,我游了一段实在扑腾不动,一双手从背后捞住了我的腰,我死死抓着他,几乎要失去意识。
朦胧间,似乎唇齿被撬开,一口气渡了过来,我才缓过气来。
浮出水面,比追兵的声音更近的,是有人道:「圣女在这里!快来救人!」
14.
我猜到妙如意心性烂漫,一定出身娇贵。
但没猜到,她竟然是重云台的圣女。
重云台是一个以医术出名的门派,传说坐落在东海的一个岛上。
重云台的人把我们救上岸后,我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。
醒来时,我看到寒英守在床边,心有余悸地问:「我们当真逃出来了?」
寒英递来温帕子:「我们已经安全了,你还有哪里不适么?」
「我壮得很,哪会有事。」我将温帕子敷在脸上,清醒了许多,千愁万绪也随之而来:「那位大人是怎么回事?」
寒英道:「他是郡守。」
我看天香楼和湖中建筑便猜到,他一定是朝廷高官,只是没猜到地位如此高。
这庆州郡守爪牙众多,滥用私权抓女子采阴补阳之事,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人知道。
想起当时的状况,我又紧皱起眉:「寒英你当时刺他那一剑,非寻常功力。你何时有那么高的武功造诣了?」
寒英道:「我那时心急力竭,才突然爆发了。」
我面露犹疑,他又眸光忽闪起来:「辛夷……你不信我么?」
我轻叹道:「我当然是信你的。」
这时,敲门声响起,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:「姑娘醒了?」
她是重云台的人,我连忙道谢:「多谢前辈救命之恩。」
老妇人笑道:「是苏木我要多谢二位保护我派圣女。」
我与寒英皆道不必言谢,苏木师太又问:「此地还在庆州,不宜久留,二位作何打算?」
我回想起自己本来目的:「我本来是要去襄城参加武林大比的,只是如今庆州出了此等恶事,得想办法解决一二才好。」
苏木师太沉吟道:「我重云台此次出行只是为了找到圣女,无法提供支援。不如我先带二位离开庆州,二位再去给武林盟报信。」
我握拳不语,寒英道:「实不相瞒,我们二人皆是无名小辈,又与师门走散,怕是到了襄城,武林盟也不肯见我们。」
「此事简单,」苏木师太道:「我苏木在武林盟中也有几个熟人,我修书一份,将此地之事细说清楚,你们送去襄城就是了。」
已没有更好的办法,我和寒英便应了下来。
庆州发了三张新的通缉令,事不宜迟,苏木师太带着我们乔装打扮混出了城。
我们栖息在破庙中,寒英做得烤肉和菜汤令苏木师太赞叹不绝。
妙如意在苏木师太身边乖得像兔子一样,我见师太慈眉善目,忍不住问起了她叶凝之事。
苏木师太道:「侠女拔寨之谈被江湖传闻美化了太多,叶凝虽然厉害,却也是靠着与各路高人里应外合才击破黑风寨的。」
「那为何江湖只传叶凝一人之名?」
苏木师太叹道:「那黑风寨如此嚣张,只因背靠官府,江湖各派都忌惮被朝廷寻仇,唯叶凝不怕,就背负了所有。」
一旁妙如意竖起了耳朵,我便顺着问:「她后来被官府寻仇了么?」
苏木师太道:「我已记不太清了,只记得后来便冒出来个清辉公子,帮她摆平了一切。」
听到「清辉公子」时,我几欲惊呼出声。
旁边妙如意兴奋道:「我知道我知道,叶凝女侠后来就嫁给清辉公子了。」
苏木师太摸着妙如意的头,笑得无奈。
15.
我在庙外头问寒英:「你早知道叶凝和清辉公子的事?」
相关Tags:背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