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之夭夭 知乎小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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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
衡水离泺邑并不远,一行人抵达时天将傍晚。
赵赫早派人向谭氏送去了消息,是以至谭氏府邸时,谭氏家主正领着妻儿仆从等候。
「耶耶!阿母!」阿梧一下马车,便看见了自家阿耶阿母,顿时声音带上了哭腔。
她朝前方跑去,被阿母一把搂在怀里,口里不住唤着冤家。谭氏家主不曾动作,只是看着阿梧的眼神里,带着实在的疼惜。
他朝我迎来:「多谢宋小郎主仗义相助。」
谭氏在泺邑虽不显,但在衡水,却是数一数二的大氏族。
我摆手:「谭公客气,不过举手之劳。」
「天色已晚,不宜赶路。」谭家主留客的态度很坚决,「余已备下筵席,请小郎主务必在衡水歇玩几日。」
我稍加思索,应下了谭郎主,只是拒绝了歇玩。
毕竟要赶路么,再说衡水也没甚好耍的。
一场筵席宾主尽欢。
第二日离开后,赵赫连连感慨:「早有耳闻,谭郎主是个极雅正的人。今日一见,果然不似洛邑那些老匹夫,当面一套背后一套。」
这话不假,谭郎主真真是表里如一的文士,温明儒雅,严谨宽和。
如今这个世道,虽说不是没有,但也的确少见。
尤其他还是一个氏族的家主。
不得不说,难得。
想必,他也是极宠爱自家的女孩儿们。
那日所见少妪,应是谭郎主的嫡长女,却嫁为了吴家妇。
倒是没有看不起吴氏的意思,只是高门嫁女,谭吴两家结为姻亲,并无太多利益可得。
如此真是看中了吴七郎这个人。
此外,从阿梧身上的任性也可窥见一二。
昨夜谭氏母主将我与桃金娘安排在了不同的院子,我总不能当面拒绝,然我又老想着桃金娘,索性趁夜色摸到了他的院子。
谭氏虽有府兵,于我来说却算不得什么,更别提拦住我。
桃金娘见到我倒是有些惊奇,却也觉得是意料之中,我本就喜欢同他缠绵耍闹,更别提最近得了新趣。
正赖在他身上流里流气时,室门却被敲响了,是阿梧。
「桃姬安歇否?」
她没有带侍女,声音也虚荡荡的,一听便知道是悄悄溜过来的。
桃金娘将我藏于床榻间,施施然开了门。
我听见他压低声音,温柔相询:「女郎安好,可是有何紧急事端?」
「没什么要紧事……」阿梧站在门口也不进来,似是有些别扭,接着便语出惊人,「就是想告诉你,我是有些喜欢宋郎君的!」
说甚?
我怀疑自己生了耳疾。
这话没叫我有半分欣喜,明明自己也没做些什么,偏偏桃金娘听了去,我便心虚极了。
尤其他听了这话还不曾出声,叫我心里忐忑得很。
真是要命,阿梧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,哪里就明白什么叫喜欢了?
「可阿母说你是宋郎君的贴身人,他也不喜欢我。」阿梧接着说道,颇不服气,「你身子这般丰娆,比宋郎君还要高大,一点都不纤细轻盈!」
「五官生得艳丽,一点都不端庄!」
「眼睛这般勾人,一点都不持重!」
「我才不承认你比我好看呢!」
小女郎一连串说完,没得到回应,疑惑极了:「你为何不生气?」
桃金娘似乎是笑了笑,并不恼怒,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温和:「女郎该回去歇息了。」
阿梧跺了跺脚,丢下一句「我只承认你脾气比我好一点」便逃走了。
真要命,给我留了个烂摊子。
我见着桃金娘走进来,倒是和平常无异。
这就是没有生气……吧?
没错,桃金娘定是不在意的,他一向善解人意,并非拈酸吃醋之人。
我安下心,想要继续和他腻歪。
桃金娘伸手搂住我,有些无奈:「郎君愈发受女郎们喜爱了。」
「好像是这样。」
我随口一答,都是些小事情,不怎么在意。
「适才筵席上,妾同谭氏母主攀谈了几句。」桃金娘起了与我叙谈的兴致,「阿梧女郎快要及笄,也是凑巧,昨日泺邑裴氏提亲的人刚离开。」
快要及笄就是没及笄,一天未及笄,那也是个孩子。
「不过一个孩子罢了。」我躺在桃金娘怀里,手指一圈一圈缠弄着他的发端,「不过裴氏清流,风气极好,不失为一个好人家。」
「郎君说得有理。」桃金娘顺着我附和,再不提起。
我心想这事儿应是了了,却不想他下一句便是叫我回去。
「明日还要赶路,郎君早些歇息。」
本想再黏他一会儿,可我一想也是,毕竟作客还是要注意些,况且也不如自己邸中自在,便听话离开了。
可桃金娘像是生我气了,不然怎么第二天见到我有些冷淡呢?
一路上都没怎么和我搭话。
连赵赫都看出不对劲儿了,觑了马车一眼,悄悄问我:「您是不是做错事了?」
他问我,我还想问他呢。
想了又想,可以确定自己没做招惹桃金娘生气的事。
实在心烦意乱,我看着赵赫的红骢马手痒得紧,握着鞭子摩拳擦掌。
赵赫一看我这架势,连忙充当起我的狗头军师:「小郎主莫要心烦,前方便是衡水与泗水交界处,有一长河名曰绿邾川,风景秀丽。岸边宽阔,用来跑马再舒适不过。」
他一副过来人的嘴脸,语气熟练:「女郎么,哄哄便不生气了。」
我嗤之以鼻,好歹我有桃金娘陪在身边,时不时还有女郎拦我车马。
赵赫身边,就只有他的红骢马是个母的。
除了自家阿母,他压根儿就没同女郎们搭上过几句话。
瞧着他这般胸有成竹,怕不是忘了自己之前,对着女郎们扭扭捏捏红着脸支吾半天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蠢气光景。
不过我到底是没否决他的提议,主要是听起来确实不错。
日日待在马车里,桃金娘定然会厌倦的,他的骑术不差,带他去跑跑风,也未尝不可。
身为郎君,我总是要哄着他的。
不能每次都是他哄我不是?
十三
绿邾川的风景确实叫人心旷神怡。
赵赫咬着牙,把自家红骢马牵给了桃金娘。
我赞许似地望了望他,这般懂事,等回了泺邑,我得再奖赏他十车草料。
桃金娘上了马,我瞧着他的神情,不像是在生气。
「就地扎营,今日在绿邾川歇下,明日再赶路。」我这边吩咐赵赫安排小将们,桃金娘一挥鞭,红骢马闪电似的飞奔出去。
顾不得再说些什么,我连忙纵马赶上他。
一前一后,沿着河岸转了个弯,赵赫他们的视线便被遮挡住。我目光所及,只余桃金娘一人而已。
纵马驰骋,带着草木气息的风扑在我面上,心里只觉十分敞爽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俩才慢了下来,两匹骏马小跑着并肩而行,桃金娘脸上也是笑意盈盈。
扯扯辔头停止行进,我率先下马,走到了河边的礁石上。
张开双臂,将一河的清风抱了个满怀。
「川上之风,快哉!」我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。
既为它的畅快,也为它的自在。
若有一天,世间再无兵戈扰攘,我也要做这无拘无束的川上之风。
桃金娘安静地站在我身旁。
我拉住他的手,四下无他人,正好把话说开。
他最近实在是奇怪。
「你不欢喜。」我仰头看着桃金娘的眼睛,「是不是我哪里不乖,惹你生了气?」
我心里闷闷的:「从晨间起你便不曾理会我。」
桃金娘微微张唇,歉疚极了。
「郎君这般省心乖巧,妾怎么会生你的气呢?」他眉间笼着轻愁,却仍旧温声向我解释,「妾只是……生自己的气罢了。」
可接着也不肯说太多了。
他总是含蓄,不肯直白告诉我他所思所想,我猜不透他。
这样不好,一点都不好。
「桃金娘,你听我说。」我极认真地凝视他,「你不能总是要我猜,你想要什么,你又为何不欢喜,我猜不到。」
「你知道,我一向不擅长揣摩你的心思。」
「所以,你要自己说出来,就像我每每缠着你这般那般,不必顾忌什么。」我顿了顿,看见他眼底的动容,真真切切地许下诺言,「我也会如同你一般,将自己能给的都给你。」
桃金娘欲言又止,良久叹息:「郎君尚幼……」
「我十七了……」我打断他,声音坚定,「明年便要扶冠。」
不同于以往朝他耍赖吵闹着自己长大了,此刻的我看着他,语气平稳地叙述出了这个事实。
他眼角微红,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我极有耐心,就像他对我总是十二分地耐心一样,静静地等着他。
耳旁只有满川的风声,显得天地间愈发静谧。
如此,桃金娘唇齿间溢出那句微不可闻的心声,便被我听得清清楚楚。
他说——
「妾,嫉妒了。」
十四
「郎君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,而妾,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。」
桃金娘第一次对着我剖白心意,他用手背碰了碰我的脸颊:「真是贪心……妾不想做个善妒之人,但有些时候,总是克制不住。」
「好郎君,妾只有你。」
我见不得他神色这般落寞,桃金娘在我眼中,总是温柔明朗,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叫他苦恼,更不要提嫉妒别人。
可如今他说他嫉妒了,却是因为我。
这些年,我跟着阿耶总是外出,留着桃金娘孤零零地待在邸中。
即便我回了泺邑,也整天做着其他事情,他不是在等我出征凯旋,便是在等我事了归家。每日除了晨间与晚上能亲近一会子,算来还是聚少离多。
他被教养得端方得体不假,却也会有自己的情绪。
而我竟迟钝如斯,忽略了他的感受。
「是我做得不够好。」心里的愧疚翻涌着,如果我能花更多时间陪陪他,他便不会这般难过。「桃金娘很重要,若我身边没有你,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」
「你为我付出许多,又在意我,自然会伤心我与别人相近。人都是贪心的,哪里说什么嫉妒不嫉妒。」
「便是我,若见到你同别人要好,心中定然也是不痛快的。」
桃金娘听我说完,面上总算多了些暖意。
「郎君真好。」
可接下来他却突然问我:「若此时正值危难之际,郎君是选我,还是选不远处的士兵们?」
我被他问住了,愣了一瞬。
而桃金娘,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。
「妾知道答案。」他看着我的眼睛,温柔极了,「所以,妾会自己保护自己。」
「不能成为您的牵绊。」
我沉默着。
桃金娘猜得不错,他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。
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宋氏的儿郎们犯险,他们忠于我,我便不能对不住他们。
可这不代表他就不重要。
只是身为宋氏的小郎主,我有自己的责任要担。
「又叫你伤心了。」我低下头,丧眉搭眼,「我不愿那般境况发生,也不想失去桃金娘。」
一想到将失去他,我心里便觉得喘不过气,眼眶胀胀的。
「妾确实有些伤心,这是避免不了的,可妾并未责怪郎君。」桃金娘见不得我委屈,叹了口气。「郎君是怎样的性子,妾再了解不过。」
「只是一时痴妄罢了。」
他愈宽容,我便愈内疚。
「我以后一定多陪你,多同你亲近。」思来想去,我能做的竟只有这两样。
桃金娘浅浅笑着,拉紧我的手。
「妾心里有许多话想对郎君说,只是不能。」他的心境已然平稳下来,变成了我所熟悉的桃金娘,「郎君还是太年幼,难比妾心。」
「即便郎君再过不久便要扶冠,妾也不能说。」
我并不强迫他,等到他想说的时候,自然不会再瞒着我。
且目下最重要的,也不是这个。
「你如今欢不欢喜?」我眼巴巴地瞧着他,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。